贺书淮似是又站在那里,杵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提着竹篮,轻轻地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仿佛是一个悲伤而凝重的影子一般,伶仃孤单。
他方才离开不久,出门为应岚取东西的霜华与杨嬷嬷,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走进房间来,见到应岚仍旧坐在窗边小榻上,垂眸认真地缠绕着手中的丝绦,仿佛同她们离开时并无异样。
霜华福身行礼后,将东西收拾进了内间,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
杨嬷嬷同应岚相处的时日尚少,同她并不怎么熟悉,不着痕迹地暗中扫量了她一会儿,这才若无其事地笑着问了一句。
“娘子,贺编修怎么来了?”
正在此时,应岚恰好抬头,笑着问起另一桩事来,“砚台和为阿岩新做的衣裳都取来了吗?”
杨嬷嬷方才的问话,她好似未曾听到,又好似有些避而不谈。
她这么问,杨嬷嬷定然不能不回答,于是杨嬷嬷只得按捺下心中疑问,恭敬笑道:“嗯,按照您的吩咐,都取来了。”
闻言,应岚不由得莞尔笑了一下,然后伸了一个懒腰,点头道:“太好了,明日我便可以去看阿岩了。”
杨嬷嬷知道这位娘子是不想问答自己方才的那个问题,她有些无可奈何,但却也晓得再追问下去便太僭越不敬了。
不曾去看杨嬷嬷眼中无奈情绪的应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正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垂的眼眸中满是纷乱的情绪。
霜华与杨嬷嬷虽然平日里对她悉心照料、从不违抗她的任何做法,但她们毕竟是容弘派来的人。
贺书淮的事情,还是能让容弘少知道些,便少知道些罢。
想到那日晚间容弘的提议,与他后来追悔不及的道歉与安抚,不晓得为什么,应岚忽地觉得心中还是不免蒙上了一层难言的、令人疲惫的阴影与雾霾。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好疲惫、好无力、好惶恐。
……
天色黑黑沉沉的,看上去已然入夜了。但毕竟现在已是深秋,天黑得愈发早了起来,容弘赶到贺家的时候,未曾料到应岚早已经睡下了。
掀开层层叠叠的茜色罗帷,容弘看了一眼沉沉梦中的应岚,见她虽已睡着,但眉心却似有一抹微皱的轻愁,眸中不由得闪过微微的诧异与心疼来。
抬手细细描摹了一下她皱着的眉眼,容弘在榻前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走出了内间。
知云早已被哄着回去睡觉去了,此时的房间中,只有霜华、杨嬷嬷、陈忠,与坐在上首,神情清冷的容弘。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容弘漠然的声音中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他看了霜华与杨嬷嬷一眼,忽然问道:“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霜华垂着头,不曾言语。
杨嬷嬷本来不想多事,只是容弘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可以洞悉一切的冷意,教杨嬷嬷不敢有欺骗与隐瞒。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五一十地禀报。
“奴婢同霜华出门为娘子取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贺编修正出娘子的房间,手中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好似有许多东西……”
杨嬷嬷已经努力在让自己的形容,不至于让陛下被激怒。可话说了一半,虽然低着头,但她却还是感觉到了陛下的目光,似是变得愈发沉冷起来。
顿了一下,杨嬷嬷忙解释道:“娘子应该是没收贺编修送来的东西,但奴婢平日里冷眼看着,他好似对娘子,有些……”
有些什么,杨嬷嬷并没有说出来,但容弘心中却是一清二楚。
他也自然知道,应岚不会对贺书淮有什么别的感情。
但贺书淮……
房间中静寂得仿佛落针可闻,忽然,容弘站起身来,往珠帘掩映着的内间中去。
见陛下去了内间,房间中噤若寒蝉的霜华与杨嬷嬷,不由自主地都松了一口气。
晓得娘子不喜欢与陛下相处时有人候着,两人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在门外的不远处垂头候着,霜华与杨嬷嬷都没有说话。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廊下的灯微微泛着柔光,是很静谧、很平静、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夜。
方才被陛下留在房间中的陈总管,似是也轻轻地推门出来了。
只见陈总管轻手轻脚地关好了房门,然后往转廊的另外一边去,转廊的另一边候着一个小内侍,杨嬷嬷识得那是陈总管近来新收的小徒弟。
霜华与杨嬷嬷现下所在的地方,有一卷灰瓦色的羊毛毡掩着,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陈忠并没有注意到灯下的两人。
安静的夜中,最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有些冷意的晚风吹拂着,将刻意压低了的谈话声传来。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让娘子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