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抬眸淡淡看她,女孩儿眼角的欢喜溢于言表。他和顾甄不是一母同胞,平常也不亲厚,不过自从白氏去世之后,她的子女都记在了母亲的名下,由母亲亲自教养。母亲对他们都很宽厚,不曾苛待,虽是庶女,比许多官宦人家的嫡女都过得自在。
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呼奴唤婢,依偎母亲怀中撒娇逗趣,又怎会盼着早早嫁去别人家孝顺公婆,服侍夫君。
不由得,又想起了葳蕤园里那个小小的姑娘,她也是这般年纪,原本也该在父母身边撒娇,却遭遇那么多的事情。
顾衡微不可查地叹了声,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锥锥地疼。
“之舟。”顾夫人又唤了他一声,“你这孩子,这回回来坐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失神好几回。”
“有些公务还没理顺。”顾衡摸了摸鼻子:“母亲刚才说什么?”
顾夫人看着他,她是拿这个儿子无可奈何了,只得道:“我问你晚上想吃些什么,好让厨房准备。”
那道小小的身影在脑海里不断盘桓,终是道了句:“不用麻烦了,回来还没进宫面圣,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去衙内一趟。晚上你们不必等我了。”
他推脱说有公务,顾夫人便不好再劝,只能又嘱咐几句好好照顾身体之内的场面话,让人走了。
孟忍冬一直坐在顾夫人下首,想看却不敢抬头正眼看他,只敢偶尔斜起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的丰姿。
可是这人从进来到离开,眼睛一刻也未曾在她身上停留过。
目送着他人一步步走下游廊,她眼角雀跃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这头戚繁音回到葳蕤园,最高兴的还数谢嬷嬷:“姑娘出去一趟瘦了不少,没少吃苦吧。”
“嬷嬷,你可不知道,姑娘好几次差点吓死我了,先是晕船,她那日晕得神志不清,整个人都吐得面带菜色,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后来呀……”香如回想起那些事情就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香如,你别瞎说吓唬谢嬷嬷了,哪有那么严重。”戚繁音睨了她一眼,拉着谢嬷嬷在屋里坐下:“我这不是好生生回来了嘛,快来看,这是我从杭州给你带的衣裳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还要这些笔墨,是带给你小孙子的,去年你不是说他去学堂启蒙了嘛。”
她从杭州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这是以前跟着父亲学的,父亲每日从外头回来,就会给她和弟弟带些东西,有时候是在路边买的泥人、兔哥儿,有时候是随意采摘的野花,那时候她和弟弟每天都盼望着父亲回来带给他们的惊喜。
后来她也有了这个习惯,只要出门总会给身边的人带点什么。
葳蕤园里上上下下都有礼物,就连云兰也得了一块香膏。
她捏着那块香膏,看着屋里谢嬷嬷拉着戚繁音的手嘘寒问暖,心里十分不得劲。她一直以为大人对戚繁音只是乍见之欢,未必得长久,说不定过段时间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把她搁下,谁知道他竟带着她外出处理公务。
外室坐到她这份上也算到头了,比好多人家的正头娘子还体面,除了少了个名分,别的样样不差。
到了晚上,谢嬷嬷做了好大一桌戚繁音爱吃的菜,满满当当摆了整整一桌子。
戚繁音看到都惊呆了:“谢嬷嬷,怎么做这么多菜。”
“你们在外头辛苦了,好不容易回来,烧了些你爱吃的菜。”谢嬷嬷把筷子递给她。
“等大人吧。”
话音方落,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云京了,大人要回府的,不像在杭州,那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可以光明正大等他。
在云京,她连等他的资格也没有。
“算了,他应该不会来了。”戚繁音笑笑,坐了下来,接过谢嬷嬷递过来的筷子。
正要夹菜,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衡的声音跟着脚步声响起。
“谁说我不来?”跨进门,看到戚繁音举着筷子,脸稍稍一沉:“戚繁音,你越来越本事了,不等我就用膳。嗯?”
戚繁音没想到他会过来,愣了下才缓缓眨眨眼,问他:“大人怎么来了?”
“我有说不来?”顾衡跨步进屋,阔步走到她身边,拉开凳子,坐了上去。
谢嬷嬷从他进门那一刻就去拿碗筷放到他面前了。
“我以为……”戚繁音轻轻咬下唇,垂下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投映下来,眼下一片阴翳:“你要回府。”
顾衡揉揉她的发,没说他看到顾甄想起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在葳蕤园,说:“吃饭吧。”
晚上吃了饭,他照旧宿在葳蕤园。
回来的路上,他怜她旅途艰辛,一路上规规矩矩,连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
好不容易回来,晚上他缠着她不眠不休。
第二天戚繁音起床,身上的骨头就跟垮了一般。
大人对她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对她狠的时候也是真的狠,一遍一遍,仿佛永不疲倦似的。
吃过早膳,谢嬷嬷照例端来一碗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