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姜久久
时间:2022-02-21 09:03:26

  但是懊悔又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陈嬷嬷宽慰她道:“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云景城里哪家人碰到这档子事不这么办,你待她算是宽厚的了,只是她福薄,谁知道她走的时候竟然是怀了身子的,到了沧州又遇到那群挨千刀的强盗。”

  顾夫人热泪滚滚,这哪里是戚二福薄,她的福不也薄。堂堂侯府夫人,受小妾的窝囊气几十年,好不容易守到云出,儿子又养妓子外室,好端端的孙儿也给折腾没了。别的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偏生她又无端做下孽障。

  戚二福薄不假,但人是她送走的,这条命债无论如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一夕之间,她仿佛老了好几岁,鬓边的青丝都白了几缕,让人到寺里给戚繁音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立了块长生牌,点了长明灯。

  顾衡回京之后一直住在葳蕤园,没有回顾宅,这样她更是焦虑不安。

  戚繁音下葬这日,顾夫人到底是坐不住了,换了衣裳要去葳蕤园看看顾衡。他性子内敛,什么事情都憋到心里,从不肯与人说上一二。她真怕他有个好歹。

  一行人刚走出永嘉院的门,便看到顾衡和春荣走了过来。她忙迎过去,起先他步子沉重,待人进门的那一刻,忽然瘫软下来。

  顾夫人忙去扶他,可他那个身量的成年男子,她又怎么扶得动,一时眼泪滚滚喊道:“还不快扶起来。”

  顾衡艰难地喘了口气,扶着她的臂膀,声音嘶哑:“娘,音音没了。”

  顾夫人心痛如绞,她何曾见过顾衡这么脆弱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他小时候,有一回病了,发着高烧,那时他只有七八岁,她和白氏正斗得如火如荼。他病了,小小的人儿躺在床上,又可怜又乖巧,她喂他喝药,他就乖乖张口,药里有黄连,苦得她都张不了口,可他一勺一勺吃进去,什么都没说。

  后来她的丫鬟来告诉她,抓到了白氏偷偷变卖府上家产的把柄,让她去处置。她以为那一回可以把白氏端了,兴致勃勃地要走,小小的顾衡拉着她的衣衫,小声喊她:“娘,你可不可以不走?”

  她那时做了什么,她掰开顾衡小小的手指,把他的手臂掖进被窝里,哄他道:“衡儿乖,娘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听话。”

  七八岁的顾衡瘪瘪嘴,眼泪滚了下来。

  和白氏对峙、拉锯,老侯爷拉偏架,一番整治下来,已经过了五六天。再看到顾衡,他的病已经好了,他规规矩矩地上学堂念书,每日晨昏定省,给她请安,恭敬严肃喊她“母亲”。

  虽然很敬重她,不过始终少了唤她阿娘时的亲昵。

  如今再听到他这声娘,顾夫人心都快痛碎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这么能忍耐的一个人,若非痛到极致,又怎么会展现脆弱的一面。

  “我的儿,你别这样糟践自己。人去了也没法子,日子总得往前过,你看开些。”顾夫人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很虚弱,唇上没有半点颜色,慢慢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先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借着顾夫人的手臂支撑,他拼命想站起来,可脚底没有气力,刚站起来便滑倒下去。

  除了晕厥那两日,他这几天都没有睡觉,眼睛一闭就是戚繁音的音容笑貌和她遇难的场景。她死得那么惨,他甚至耳畔出现幻听,能听到山贼的狂笑、戚繁音的呼救和狼群的呼啸。

  这种情境下,能支撑着把戚繁音的丧仪操办完已经用尽全部气力。

  尊严支撑着他走到永嘉院来,看到母亲,合上院门才彻底倒下去。

  好似这样,就可以倒了。

  顾夫人一面抹泪,一面查看:“有没有摔着?”

  手探到他的额头,被烫得心都狠狠惊了一下:“怎么这么热!”

  顾衡木然地抬手摸了摸,好像是有点热,下一刻眼前闪过一阵白光,耳畔回响着顾夫人的惨叫,他彻底没了意识。

  顾衡大病了一场,一连十来日闭门谢客卧病在床。

  从醒来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搭理。顾夫人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敢去打扰,顾衡像猫一样,自我愈合能力极强,背着人舔着伤口,自己就好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小时候他最需要关心爱护的时候,她忙着和白氏争和白氏斗,忽略了他,把他养成这个性子。事到如今,除了后悔便是心疼。她委实没想到顾衡的心里竟然把戚繁音看得这么重。早知他会病成这样,当初……她便再琢磨别的法子。

  悔意晚矣,人死不能复生,覆水也难再收,她每日亲自盯着顾衡的汤药饮食,前几天他只能喝些汤汤水水,到了四天上头,终于肯进些粥了。

  顾夫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肯吃东西便好。

  孟忍冬最近去给永嘉院请安,顾夫人什么心情也没有,直接让人把她打发了出去。她知道顾衡在院子里,寻了借口想过去看看,顾衡都称病不出。她知道戚繁音已经离开了云京城,姑母前脚把戚繁音送走,她后脚就把消息递给了李鸣鸾。

  李鸣鸾让贼人把顾夫人引到葳蕤园去这一招着实让她惊艳了一把,她料定若是李鸣鸾得知戚繁音的去向不会善罢甘休。

  借他人之手铲除一个心腹大患,她心情十分不错。至于李鸣鸾会对戚繁音怎么样,那她可管不着。

  这日她又到永嘉院给顾夫人请安,陈嬷嬷照例称她病重不便见人。孟忍冬恹恹,不禁思量究竟出什么事了,戚繁音都走了半个月了,姑母怎么还恹恹不乐?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偏偏永嘉院和顾衡院里的人嘴巴就跟铁汁浇筑了的一般,怎么撬也撬不开。

  可恨,可恼。

  她从永嘉院出来,刚走没几步路,却看到春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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