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戚繁音坐在屋子里,青宜给她送来饭菜。她看着外面满眼的雨和水,一点胃口也没有。
在王府看到顾衡,本就在情理之中,她不该觉着有什么。过了这么些年,之前那些事大家早早地就该放下了,彼此应该和和气气打个招呼才是。可她做不到,远远瞧他一眼,心里就犯怯。
到底她当初走得悄无声息,分别得不够体面。
檐外的雨渐渐小了,戚繁音回忆起之前在云京城的事情,恍如隔世一般。就好比这辈子的人在回忆上辈子的事情,都太遥远了。
她端起案桌上的白玉露,轻轻喝了一口,甜得发腻,实在喝不下,便又把饮子放下了。
刚放了碗盏,颜容身边的菖蒲走了过来,轻轻敲响她的门,隔着门框喊她:“梵先生。”
戚繁音起身,微微打起帘子,问她道:“怎么了?”
菖蒲道:“颜先生的旧友到了益州,她下午要去会见旧友,问你要不要同她一道去。”
戚繁音闻言,倒也是稀奇,佩瑶姐姐那个性子,居然还会主动去会见故友,真是奇了个大怪。这些年来,她们彼此依靠作伴,亲密无间,对彼此的过往仍是一无所知。她一身学问,从哪里来,戚繁音一概不知。她也不爱去究根问底,这样的关系让两个人都觉得很舒适,这么多年竟然也过下来了。
菖蒲也觉得奇怪:“她同我说的时候,我也觉着怪,颜先生就跟天上文曲星下凡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她还有人间旧友。”
戚繁音被她逗得一笑,想想道:“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有课业。”
菖蒲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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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繁音不去,颜容只好独自去见顾衡。
顾衡身边的人说他在吉庆楼订了茶席,领着她往吉庆楼去了,到了茶楼,引着她沿着步廊往二楼去了,最后停在一室雅间前。引路的侍卫推开了门,站在窗前的人转过身,颜容在门口顿了顿。
侍卫道:“颜先生请进吧,大人在等你。”
颜容从从容容走了进去,见面便抬袖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益州?”
这间茶室不大,周遭的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颜容打量了他一下,三年前在琅琊见到顾衡,他虽也冷冽严谨,可眼神是柔和的,偶尔眼里流淌出耐人寻味的柔光。三年之后的顾衡,浑身气度未免过于严谨,浑身仿若没有丁点人间的烟火气儿。
顾衡也光明正大地打量她,然后才道:“去年春闱,榜眼白如海是益州人,到了京城之后说他们书院有位颜先生,一介女流之辈,但一身通天学问,做得一手风流文章。他默了两篇文章给我,看了之后就觉得是你。”
小伙计敲门进来,端上了几碟小食一壶清茶。伙计正要为他们斟茶,顾衡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挽起袖子,亲自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颜容面前。
颜容微笑着看他:“离开琅琊之后我一路南下,到了益州,此地很好,后面就落地生根,开了家书院。”
“你得偿所愿了。”顾衡端起茶杯,凑在鼻下,却也不喝,只嗅着茶香。
颜容颔首,展颜一笑:“是。”
顿了顿,她又问:“顾之舟,你呢?得偿所愿了吗?”
顾衡的笑意在唇边僵了一下,起身,踱到窗前,把窗扇完全推开,雨丝斜飞入内,湿了窗台。他不言语,颜容却已知晓他的答案。
她不是乐于探听他人私隐之辈,良久才怅然说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也别太介怀。”
顾衡仍是没说话。
颜容知道,像顾衡这么聪明的人,有什么道理是他不明白的,他不愿走出来,无非是自己不愿罢了。再劝也无用,再过片刻,她又问:“这次来益州待多久?什么时候回云京城?”
顾衡道:“事情办完了,临走之前想来看你一眼,或许过几天就走。”
颜容笑了笑道:“若是没事,去我书院看看?你也与我指教指教,看看还能如何改进。”
顾衡略略思忖,点了点头。
得他点头,颜容便准备车马带他往书院去了。
天渐渐黑了,书院的杂役开始在各处点上灯,迷蒙夜色里,灯火如豆。他们提灯沿着书院逛了一圈,到课室时,看到里头灯火如昼,颜容问:“今日晚上也有课业?”
菖蒲道:“是梵先生在讲博弈,她上午去了趟王府,想找王爷说一说谢子昂的事情,课业耽搁了,所以让他们晚上来补上。”
“她一向是这个性子,今日的事情绝不拖到明天。”提及戚繁音,颜容唇角轻轻弯起,笑着对顾衡道:“当初多亏了她,我爹说得没错,那么多年的学问都是白学了,连赁马都不会,差点被车夫敲了一竹杠,她出手帮了我,又不嫌弃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带着我一同来了益州。”
说完侧过头看顾衡,却见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屋子里,正负手踱步的身影。
梵素素很瘦,纤细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满头长发束在身后,编成一条辫子,无比爽利。
隔着雨幕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一道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