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一边啃着烙饼,一边坐在石头上,晃着两条小短腿,轻轻点着头。
没一会儿,倒真的有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
年年急忙往路中心跑过去,挥着两条小藕臂,叫停了马车。
车子在官道上驶得飞快,车夫陡然间看到路中间蹦出个孩子,吓得急忙勒住缰绳,马蹄停下,带得车身狠狠一顿。
车夫吓了一大跳,忙低声向车内人请罪道:“大人,有个小孩挡住了去路。”
顾衡闻言皱了皱眉,打起车帘朝外头望了眼,目光定在年年小小的身影上,一眼就认出了小东西是谁,本就皱着的眉心蹙得更紧。
年年没看到车窗上露出的半颗头,颠颠地跑向车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叔叔,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和妹妹跟阿爹阿娘走散了,你能不能带我去浦镇找他们?”
顾衡闻言眉毛微微一挑,煞有意味地看他。车夫听了年年的陈情,为难地对顾衡道:“大人,是两个同家里人走散了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两三岁。”
年年这才朝马车望过来,一下子看到好整以暇靠在马车上的顾衡,两眼直愣愣的,心里一个声音响起——哦豁。
肖似戚繁音的眉眼定定地瞧着自己,顾衡心里不是滋味,翻江倒海的妒,如同千万支利刃狠狠射向他的心口。
顾衡看着他,脑海里满是戚繁音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画面。便是因为这个小东西,音音再不肯对他笑,再不肯全然依赖他,再不肯随他一同回云京。
若是没了他们兄妹,音音是不是就能放下益州的一切?他眼睛发红,心头滚烫,恶念的产生只需要一刹那。一旦这样的种子在心上落了地,便能迅速生根发芽,见风猛长。
“上车。”他对年年说。
年年瞅了瞅冷冰冰的罗刹叔叔,心里有些犹豫,但想到要是今天不去浦镇的话,妹妹就只能睡在荒郊野岭。纠结片刻,他朝岁岁招了招手,岁岁从路边探出小脑袋。兄妹俩走到马车前,看着高高的车身,巴巴地望着车夫:“叔叔,你能抱我们一下吗?”
车夫被俩孩子的乖巧惊住,笑着把他们抱上马车。
年年牵着岁岁钻进车厢,年年一向胆子奇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衡他就莫名其妙犯怵,低头不敢看他,心虚地喊他:“叔叔。”
岁岁乖巧,跟着哥哥也喊了声叔叔。
顾衡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很冷淡地嗯了一声。年年拉着妹妹爬到靠窗的坐垫上,四条小短腿随着车身晃啊晃。
年年心虚得厉害,这个叔叔认识阿爹阿娘,会不会把他们送回去?他斜着眼觑了觑顾衡的脸色,见他眉头紧锁,老大不开心的样子。好像从认识他,他就一直这个样子。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年年歪着脑瓜子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块牛乳糖递给他:“叔、叔叔。”
顾衡颇为嫌弃地说:“又黏又腻,有什么好吃?”
“好吃!”岁岁撕开糖纸,剥了一块儿她最喜欢的水果糖递给顾衡:“叔叔你尝尝,这个糖是阿娘给我买的。”
顾衡愣了一下,怔忡的瞬间,岁岁已经把糖送到嘴边。顾衡下意识张口接过,甜甜的糖进了嘴里,甜味儿散开,他却尝不到丝毫的甜,只余满心苦涩。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爱吃糖爱吃糯,可她又什么都变了。
他隐藏起眼底的失落,慢慢转过头问年年:“你们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年年和岁岁对望了一眼,正要说知道,对上顾衡凌厉的目光,陡然漏了气,不敢撒谎,乖乖地摇摇头:“不知道。”
顾衡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不知道好啊,悄悄从家里跑出来,被狼咬死了,掉进湖里淹死了,被人贩子拐走了,总之,有很多意外,能让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们不在了,音音便能回头了,是不是?
兄妹俩全然不知顾衡心里的想法,岁岁胖乎乎的小手撑着脑袋,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阿娘知道我们走了吗?她会不会哭?”
年年沉默了下,顾衡也沉默了下。岁岁又有些担忧地说:“阿娘说不定眼睛都会哭瞎。”
年年更沉默了,顾衡也更沉默了。
年年也长长叹了口气,拍拍岁岁的肩膀,安慰她说:“没关系的,阿娘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和阿爹再要弟弟妹妹的。你看四婶,桓哥哥刚死的时候她不也天天哭吗?现在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她就不哭了。”
顾衡恍然大悟,是啊,孩子没了她会哭,会难过得要死,但是以后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会忘记这两个孩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一定可以好好重新开始。
再度拥有戚繁音的渴望慢慢占据他的心,原本还有的摇摆不定渐渐回落。
他看着两个孩子,心想是掐死好,还是投湖好。年年全然不知顾衡已然在心头盘算着他们的死法了,慢慢靠近他,试探性地问:“叔叔,你能不能不告诉我阿爹阿娘?”
“嗯。”顾衡求之不得。
他这么好说话,让年年对他的坏印象稍微好了两分,他巴巴看着顾衡,得寸进尺地问:“叔叔,那你能送我们去渡口吗?”
顾衡微微撩起眼皮子,这才想起问他们:“去渡口干什么?”
年年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岁岁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顾衡,奶声奶气地说:“我们想去云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