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繁音半个身子挡在雕花分屏的后面,他只能看得到她一半的身影,脊背挺直,透过连绵的雨盯着他的脸。
这一刻,梁瀚文眼底有一股潮热的泪意在翻涌。
因为她而生的悲绝顷刻间翻了出来。
他望着戚繁音,视线里慢慢一片模糊,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那连绵不绝的雨丝,还是因为那不断上涌的泪。
他迎着氤氲的水汽,一步步朝檐下的人影走去:“音音?”
戚繁音原以为再见梁瀚文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当他真真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眸底仍是一暗。
这个跟她少女时代的悲欢息息相关的男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熟悉的面孔令她还能轻而易举想起往日的欢愉时光。
她看他,从清冷的下颌,到紧抿的嘴唇,再到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平静修长的眼,微微颦蹙的长眉。她曾是那么迷恋这张脸,不止一次幻想要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都是从前旧事了,戚繁音提醒自己。
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踟蹰与阴郁一扫而光,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公子认错人了。”
“音音,你在怪我是不是?”梁瀚文眼底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坠下,被风吹成一滴冷雨,轻轻落在戚繁音的手背。
“素素。”斜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戚繁音回头,正是顾衡,他手里拿着两个草编的小玩意儿,递过去给她;“看看编得像不像?”
女子笑颜干净而又柔美,一双雨洗过似的眸子亮得不像话:“真像。”
梁瀚文看到顾衡,胸腔像是被雷轰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顾……”他认识顾衡,却不敢认。
顾衡拉着戚繁音的手:“在下顾行之,公子以前见过我?”
梁瀚文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目光死死地定在戚繁音的身上,看着她挽着顾衡的臂,笑得十分欢喜。
无数根针齐齐刺穿心脏似的,他心上一阵钝痛。
“梁大人。”几个人从翔云楼里走出来,快步迎上来,走到梁瀚文身旁:“大人来了,我们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戚繁音眼睫缓缓扑闪了一下,她侧过脸对顾衡说:“想必他们已经打扫好了,咱们进去吧。”
顾衡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往翔云楼里走去。
戚繁音经过的时候,梁瀚文低着头极其克制,垂在身侧的手才拼命忍住没有去抱住经过的戚繁音。
他站在那里,不敢去想他的音音究竟经历了什么。顾衡的名声在朝里已经出了名,冷淡阴鸷。戚家出事的时候,音音才十六岁,她怎么会到顾衡身边?
音音天真纯善,究竟受了顾衡多少的胁迫,才会甘愿做他的……外室。
犹如利刃剜心般的痛一瞬间涌上来,他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戚繁音和顾衡走进去,时玉清一行人已经到了,彼此见过了礼,时玉清的夫人道:“我听说当日你冒雪进山,救了阿琅和顾公子,姑娘侠义实在令人钦佩。”
戚繁音含笑说:“夫人过誉了,一则平日里公子对我极好,二则他乃我一身荣辱所系,于情于理救他都是我分内的事。”
时玉清的夫人是个清丽美人,年纪约摸二十三四,长戚繁音不少,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素来瞧不上男人在外头的红粉知己们。今天听说时玉清要带她去交际一个外室,满心不悦,时玉清说了好多好话才将人哄来。
她此时见戚繁音举止有度,气质出众,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女子,但凡嫁个寻常人家也能好好过日子,一时之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给人做外室。
还不是贪图富贵。
她本来就看不起戚繁音,由此对她的鄙薄更多了几分。
今夜相聚的都是陈琅的好友,带家眷的,彼此之间都相熟,吃了一通酒后便相约着请辞逛庙会去了。她们没有商议要晾着戚繁音,但各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理她。
做正室娘子的,和个外室交际,传出去怕是要笑死人。还是早早离了席归家去的好。
戚繁音早已能坦然面对这般场景,只乖巧坐在顾衡身边,该吃吃,该喝喝。
事到如今,她心里忽然坦荡起来,一面端起顾衡面前的小碗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在顾衡面前,温声说:“先喝点粥再饮酒,不然内腑受不了。”
她温声细语地说,顾衡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过碗,慢慢把粥喝完了。
男人喝多了便设法取乐,陈琅召来小二:“拿两副叶子牌来。”
时玉清笑道:“又搞赌,我刚才来的时候可看到刘大人在隔壁。”
陈琅满不在乎:“他最近要应付京城来的官员,没空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