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繁音懵懵的,有些不可置信,却下意识地说:“那父亲还有可能活着吗?”
“你觉得呢?”顾衡反问她。
戚繁音轻咬了下唇,便不再说话了。父亲的尸骨是她亲手捡入吉穴中的,一身白骨又怎么能活得过来。志怪传奇永远只是志怪传奇,只存在在书里。她吸了口气,莫名觉着好累,朝顾衡靠过去,枕着他的胳膊,脸埋进他怀里:“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人死不能复生,可我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黑暗里,顾衡看不真切她的样子,只觉得她窝在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他双臂一拢,就能把人全部揽入怀里。他轻轻拍着戚繁音的背,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本就很短,父母和子女更是如此,他终究只能陪你一程。只要你相信他还在,那他就还在,就当他换了种方式陪你。或许成了你身边的一阵风,或许是头顶一轮月,想他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原本还能忍着的哭声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彻底绷不住了,她小声啜泣起来。顾衡对她还算宽容,搂着她一言不语,任她淌出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襟。
哭了许久,戚繁音眼皮沉沉,终于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
香如悄悄进来看了好几次,大人和姑娘睡得正好,又悄悄走了出去。
直到次日晌午,戚繁音才迷迷糊糊醒来,朦胧睁开眼,望着顾衡近在咫尺的眉眼,还有些微微的怔忡。
半晌才想起昨夜自己的举动,低头去看顾衡,他脸色不大好,眼底还有一片浅浅淡淡的青痕。昨天晚上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大人什么时候睡的……
她迷迷糊糊记得,大人的掌心轻轻为她擦泪。
世人都说大人冷心冷肺,人人都怕他。起初她也怕他,可是比起那些终日盘旋在梨月楼对她垂涎三尺的嘴脸,大人从一开始便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眉骨。
虽然当初和大人在一起是她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可是她从未后悔过。她跟大人这场交易,大人全心全意待她,她亦全心全意待他。
彼此都交付过真心。
就算是以后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都心无所愧。
又忍不住想,日后会是哪家女子做大人的妻子。
是之前在大相国寺碰到那位女子吗?若非有意娶她为妻,大人又怎会三番两次花费心思陪她。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孟忍冬的模样来,她生得清秀雅致,一身端庄淑仪,想来也是大家人户出身。和大人站在一起极配的。
她轻轻垂下眼睑,眼睫的阴影投下来,在眼底映出一小片阴影。
*
今天是大年三十,底下的人都在准备着过年。
吃过午膳,顾衡去到书房看书,戚繁音闲着无聊,到厨房里找到香如。
“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香如一愣:“这儿不是您待的地方,你去别处消遣去。”
戚繁音说:“以往家里大年三十晚上都是要吃年夜饭的,我想着咱们虽然在外面,晚上也包些饺子吃。”
香如笑着说:“想吃饺子你说一声就是了,哪用得着你亲自来。”
戚繁音抿着唇轻轻地笑:“我觉着包饺子有趣儿,也想来玩玩儿。”
香如看她,心里暖烘烘的。戚二姑娘这是心疼她干活儿呢,她心里都明白,戚繁音心地好,又柔善,对待下人也和和气气的,从不黑脸。
她有时候都在想,若是戚家没有败就好了,那么二姑娘和大人是绝配的。
书房里,春荣站在顾衡的书桌前,神色凝重地禀报道;“我们的人在城里翻了个遍,的确没有找到。”
顾衡盘腿坐在软榻上,倚着凭几,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凭几上的棋盘:“他为人谨慎小心,如果真的找不到,倒有可能是他。”
春荣却不这么认为:“当天行刑的是刘大人,他和戚大人之间恩怨比海深,他自然会仔细了又仔细,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让人跑了?”
“他乃三朝之臣,在朝中枝叶繁多,或许能拼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既然有眼线说他南下了,未必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前段时间音音在杭州看到了他和戚牧亭。”顾衡似是倦了,低着头,眼底青痕浮现:“继续找吧,昨天她在钱庄看到一个叫李茂的,写的字和他一模一样,你去查查。”
春荣点头,犹豫了一阵,又问:“这件事……要告诉戚二姑娘吗?”
顾衡深吸一口气,良久,缓缓转头看向窗外。戚繁音已经包完了饺子,这会儿正和一众丫鬟婆子在院子里贴窗花。
她人不高,偏爱凑热闹,踮起脚往窗户上糊窗花,贴得歪了,引得一众人笑个不停。她嗔着睨了他们一眼,好似在说什么。
眉眼间的愁色都散了。
过了许久,顾衡才淡淡道:“算了,先别告诉她。”
她为老东西流过的眼泪太多了,现在人还没找到,也没有确实的消息,倒也不必让她知道了日日牵肠挂肚。
很快就入了夜,爆竹一声辞旧岁,已是一年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