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眠涩声道:“没有,父皇只是很累很累。”
她抱初月到贺兰桀床边,“你喊喊他,也许他能听见。”
初月小心翼翼地去勾贺兰桀的手指,奶声夹着泣声:“父皇。”
可是没有动静。初月却被目之所及,贺兰桀手中的那片烧伤和刀痕吓到,害怕地缩进了母亲怀里,“娘亲,他,他的手……”
初月也被锋利之物划伤过,她能知道,那条长长的可怕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可是,那褶皱的深暗的死皮,初月怎么看怎么害怕,“那是什么?”
崔莺眠紧紧抱住女儿,也不知是在对女儿说,还是对自己:“初月,那是父皇为了救娘亲留下来的,他以为娘亲……被烧死在屋里了,所以去救我,自己却被烧伤了。”
他会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救自己,会把贴身保护的影子留给自己,会在画舫上遇到刺客,第一反应是送她上岸,会在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疾驰百里,将她送到旧君山。
而她,却什么也没为他做到。
除了初月,是她们共同的孩子,她费尽辛苦地生下来了。可是在最初得知有孕的时候,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胎,不愿孩子有一个不堪的父亲。
初月也听哭了,“呜呜……”
崔莺眠抱住女儿,凝视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
“初月,这几天你先跟着外祖母,等、等父皇好了,他醒过来,你再来看他好不好?娘亲在这里陪着他。”
初月边哭泣边点头,崔莺眠狠下心肠,让李全来带她离开。
女儿还太小,她不能直面父亲重伤死亡的场景。不能。
初月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不舍离去,李全将她带出交给沈辞,“沈将军,还是将她先交给秦夫人吧。”
沈辞点头,弯腰抱起初月,朝宣华门而去。
过两个时辰,煎熬得已十分浓郁的药汤,又被取了一碗,由崔莺眠与李全合力施为,喂给贺兰桀服下,这次服药用的时间更长,他的身体本能地排斥汤药,幸亏李全手劲儿大,不然很难完成喂药的这件事。
也就在这时,崔莺眠目光一定。
只剩下药渣的瓷碗啪地打落在地,破碎成一地的碎片,李全吃了一惊,忙心头喃喃念叨几句“碎碎平安”,就见崔莺眠的视线僵灼地停在圣人的头上,她难以置信,将身体前倾去探看,手颤巍巍地拨开贺兰桀浓密的发。
没有看错。
那头乌发底下的发根,竟是银白色的。
看着这短短的一茬,崔莺眠的血液宛如逆流。
“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吗,连新长出来的发都已经变作了白色。
李全也注意到了崔莺眠脸色不对,见她的手指飞快地翻弄着圣人的发丝,忙去阻止:“娘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些担忧是没必要的,李全必须告诉她。
“圣人的头发,本就是白的。娘娘每日所见的圣人,都是他在太极殿用乌头油抹过,再晾干所得之效。”
崔莺眠一愣,扭过头:“为什么?”
怎会有人天生白发?
李全的一席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滞留半晌,他叹了口气:“娘娘你可知道,当年圣人要将娘娘的牌位奉入椒房殿,是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太后震怒,坚决不许,可是最后,太后却只能迁就了圣人,就是为这么件事。”
“当时从东宫里搜出来一具焦尸,那尸首烧得面目全非,其实谁也认不得是谁,可太后坚持说那是娘娘您,圣人也信了,那天晚上他让所有人离开,将尸体抱进明光殿独处了一夜。第二人宫人破开门,才发现的,圣人一夜白了发……”
“……”崔莺眠震惊地听着。
这事早已掩盖过去,贺兰桀严令身边之人,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若不是此刻,圣人龙体垂危,他绝不敢多嘴说出来。
李全抬起空置的右手,揉去干涩的眼中仿佛残存的沙子,声音变得艰难无比。
“怕朝臣的非议对明懿皇后的名誉有损,圣人从不提这件事,他只是用乌头油在掩盖真相。娘娘,如果不是太后娘娘突然发现,当年立牌位为后的事情,以太后六宫之主和圣人生母的身份,她绝对有权阻止。可是,太后却因为这件事,最后彻底地退让了。”
一夜白发。
谁的母亲,会忍心见到。
崔莺眠的掌心下,那蔟簇新萌生的发柔软顺帖,只是失去了光泽,却像能灼伤她的手指。她苦涩捻起一绺,放在鼻尖轻嗅。
贺兰桀的发丝有一股淡淡的白檀香。
她一直以为那是他身上所染。
现在才知道,那是他抹在发上掩盖白发的乌头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