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疼得一抽。
但崔莺眠比他先缓过神来,嗅到了他衣领间的一缕浓郁的血气,神色微变。
车中那只蜡烛快烧完了,方才险些被扑灭,崔莺眠支起身子来,瞥见他的脸色,是真的略显苍白和疲倦,今日出宫时,他只穿了一身茶白的苎麻常服,这衣衫上染着斑斑血迹,胸口更有淋漓的一团,仿佛一笔重墨点在了上边,要说是被利刃贯穿的伤,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遇刺了吗?殿下……”
崔莺眠立刻变脸,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丝毫不带含糊的。
“殿下,你哪里受伤了?”
她甚至要扒衣替他检查。
贺兰桀将身倚着马车内壁凿出的车窗,静静地看着她自诩毫无破绽的表演,嘴角直抽。
半个时辰以前,他撇下崔莺眠离去之时,越想越不心甘,走了没多远便开始后悔。一个人足踏月色而去,鹿鸣清等人欲跟随,被他严令留下看顾崔宅。自己一个人,如月夜中的一个茫茫然的鬼影子,不知道往何处去。
刺杀的人就是在他心绪大乱落单之际出现的。
贺兰桀天生武将,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出来!”
从巷头巷尾立时犹如蝗虫般涌入了两队人马,悉数黑纱遮面,只露眼睛在外,他们所持的利器不一,刀剑钩戟长铩皆有,看起来不像是统一训练调度的杀手,而像是临时凑数的草台班子。只一点,这些人的杀机是如出一辙的凛冽森然。
“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一个字不说,确认贺兰桀是落单之后,便极为默契地一拥而上。
刺杀只在意得手与否,而绝不在意江湖道义,就算是以多欺少,只要能砍了大晔太子,便是居功至伟。
贺兰桀身无寸铁,只能先以身法游走人群之间,看准时机,夺取了一柄刺客手里的长剑,兵刃在手,气势外吐,杀意陡现。在萧子初处受的憋屈,顿时犹如找到了一个倾泻口,贺兰桀本该留下活口盘问,却因为杀红了眼,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看到刺客倒得七零八落,贺兰桀才开始后悔没能真挂点彩。
怪他太英勇。
“萧子初安排的刺客。”
他平静嗓音响起,崔莺眠欲解他衣的手抖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排除赵王王氏一党,最有可能的便是萧子初。一个本来就在崔府蛰居多日期待报夺妻之仇的人,不可能是孤身无援。
果然提及萧子初,她便会如此心神不宁,装不下去了。
贺兰桀眼眸暗沉,一抹痛色掠过。
他的内心究竟在期盼什么?
倘若不是崔横岭受贿事败,她和萧子初恐已是一对眷侣,是他不择手段强抢了她,囚禁了她,她不恨自己已是万幸。她本来就应该喜欢萧子初的。
贺兰桀,你拿什么令她倾心?就凭你种种心胸狭窄幼稚荒唐的行径?还是凭你的母妃用避子药害她的身子,而你还粉饰太平地一笔揭过?
她以为他身受重伤,却依旧在对他逢场作戏。如此明显,她不爱他。
是他从前昏头不察。
“我不会跟着他走,”崔莺眠缓缓抬起手,将外袍拢在肩膀之上,声音笃定,“殿下可以不信,我就这句话,以后也不会再说了。就这样。”
她很累,不愿再装深情款款演戏给人看。
反正他也不会再信。
既然如此,不如彼此轻松一点。
“眠眠,在孤面前,不要再欺瞒。”
他的黑眸深沉如渊,这口气极其笃定。
崔莺眠也呼出一口气,看向贺兰桀,笑靥如花:“殿下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的脸色一滞,如同被她伤到了,可崔莺眠偏偏又朝他胸口插上一把刀:“殿下一开始想要的不就是莺眠的绝对服从么?你挽回了我父亲的性命,所以出于公平,我把身子给你,服侍你,处处迁就,百依百顺,可殿下又说想要莺眠的心对吗?那真是抱歉了,人心,哪里是能受控的,殿下若能控制己心,何须要一个罪臣之女枕边高卧。”
他愣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分明还是熟悉的脸蛋,靥笑春桃,明丽绝伦,又突然感到陌生起来。这种感觉简直令人害怕,甚至不知所措。他的眼已经沉黑而明亮,只是眼眶外围了一圈淡淡的红。
“孤自知手段并不光彩,你心中只爱萧子初,只是孤以为……原来是假的。”
因为的坚冰融化是假的,期待的绕指春柔原来是一场梦,从始至终,是一场自我麻痹和自我感动。
贺兰桀自嘲一笑,眼眶蓦然潮热。有种似乎想要不计代价地抓住什么,却最终只能徒呼奈何地看着它从掌缝中溜走的感觉。
“是我想错了,眠眠,你恨我才是对的,你应该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