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桀半信半疑,停在床榻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晴窗探进一缕金灿灿的暖阳,隔了半透明的帘帷照在他沉峻的面容上,将他的俊脸抹出匀净的暖色,很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错觉。令人疑心这是个温煦体贴的君子。
实则不是。这点没有人比崔莺眠更懂了。
她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劝诫他:“殿下在外边有要事,白日里可以不必来倚梧殿……以免,引人注目。”
贺兰桀应该比她更明白倚梧殿现在不能为人注意。
但男人听了这样大度宽容的规劝并不买账,沉了沉脸色,道:“你如此,孤怎放心。”
说着,他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还顺理成章地脱去了外裳,歪头躺下,睡在了崔莺眠的外侧,她的眼珠瞪得如铜铃,觉得这男人真不好拿捏,他又伸过手掌,滚烫的温度瞬间贴住了她正阵阵作祟的腹部,缓解她的坠胀疼痛感觉。不得不说,在他那么渡了热力按摩几下之后,确实没那么疼了。
崔莺眠知道他是不会再对自己作甚么了,放松了戒备,索性闭上了眼睛。
反正他将自己掳来,也就是做一个可供揉捏的玩物,现在她自己也答应了他做他的禁脔,没什么可矫情的。只当自己是从那业的行首,自甘堕落便罢了。
她没有提避子汤的事,正如行首也不会去质问她伺候的人为什么不愿让自己留下子嗣,答案说穿了很不体面,白白戳人的脸。
贺兰桀耐心地等待她睡着,才坐起身,替她掖了被,转身扯落另一侧的帘幔,便步了出去。
回到明光殿,听说勤妃派人来问过了,怎的流觞宴推迟,举子今日未能入宫,贺兰桀派人去回了一声,不愿令母妃疑心是美色惑人,答复是因自己昨夜受凉所致,今日感到鼻塞,恐人前失仪,故而延迟了流觞宴。
东宫地处宫城北苑东郊,已经处于外宫,而设宴的阁楼一溪云,又可称之为外宫中的外宫,没有宫禁,便于太子外臣出入,是储君与士人谈议文章、抒发观点的地方。每一次作宴,都会有专人记录流程,并抄录士人们的文章,偶尔可轰动玉京,引起玉京纸贵。
贺兰桀放心不下崔莺眠,只觉今时不同以往,除却没能吃到佳肴而感到抓耳挠心之外,更多的是在担忧她的身子。她最怕疼痛的。
回忆起初见崔侍郎家女儿的那日,是一个春来万物兴发的好时节,上巳之日,玉京之人喜在春溪边游玩,无数青年男女,衣履风流,而她在其中,尤其惹眼。也许她不是世间最美的女郎,但有些人,偏偏就能一眼荡魂,好像身体当中的某种烙印在遇上这人之时悄然苏醒,从而一唱三叹,再也忘不得这人。到现在贺兰桀都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身织金官绿纻丝小袄,外罩玫瑰紫、秋香二色的金银鼠比甲,腰系条豆绿的结了五色长穗的宫绦,荡漾在风里,一笑如烟光画敛,步步生春。
但是,她的身畔另有佳郎相伴,他们出双入对,谈笑对诗,彼此眼中仿佛再无外物。
不期然她的脚扭到了,疼得眼泪汪汪,那后来贺兰桀查到了全部底细的萧某,便柔声去哄她,背她走路。立朝以来,女子地位有所提高,时人风气较六朝更为开放,便是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两人还没成婚,在别人眼底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但偏偏那就扎了贺兰桀的眼和心。
那也是贺兰桀第一次意识到,哪怕他贵为皇子,也有得不到的妇人。也不知怎的,那之后就再难忘记那道姽婳无双的身影,甚至时时入梦交缠。
第一次,他在自己的床褥上,遗落了那种东西。
越得不到,越思之如狂,渐渐地,成了一种心魔。
他固然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她掳了过来囚禁于东宫,但也怪她那个未婚夫太过无用,倘若萧某人真有那么一丝的骨气和义气,说不定他也不能得逞。
夜色渐浓,明光殿中,贺兰桀手捏着一双乾坤珠,盘得声音清脆作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他脸色晦沉,冷然地想着。
倒是可以将那萧子初抓来,待将来眠眠可以光明正大地曝露人前之时,令他在她的面前磕几个响头,说千万遍“我是负心人”,那时,才好教她看穿他的用心,更加明白当年眼光有误。
不过,他需要静静筹谋,等待着她可以现身于人前,成为真正可以与他比肩而立的女人那天到来。
作者有话说:
狗东西,别人就必须成全你的单相思呗~
最新评论:
【贺狗子 你手段不高呀】
【
【
-完-
第6章
误打误撞
流觞宴设在东宫外苑一溪云,此地有人工砌成的石井栏,茂林修竹参差,泉石清流激湍,在夤夜过去之后,水面缭有浅淡的雾色,腾起于假山池沼两间,如山抹微云。举子云: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足以快慰平生。一溪云因此得名。
今日略起晚了一些,但贺兰桀离去之时,崔莺眠还在深眠,两颊如烟树生晕,不知想到了什么,粉嫩的唇弯成了月牙儿。贺兰桀不忍心惊扰了她的好梦,反手替她拉上了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去。
走时,正碰上周嬷嬷带梳头女史过来,欲为他梳洗着装,贺兰桀比划噤声的动作,并未让这些人入门,而是将人留在了院落外,才自行折转明光殿。梳头的女史会意,捧着太子冠服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贺兰桀在明光殿换上新制的衣袍,蹙金刻丝石青广袖圆领外袍,环白玉腰佩,项上挂一条色泽金灿灿的蟒纹如意锁,发梳得一丝不苟,既不会显得太随意,又不会过于隆重,随后前往一溪云。
等待之中的士子在一溪云间或立或坐,或谈笑,或赋诗,兴致正浓。廊下探出一径横斜的云霓海棠。花影婆娑间,溢出一人如云般曳然的道袍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