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长枫细细咂吮了这四个字,心底徒然生出一股戾气,觉得这个李晟有些碍眼。
“军师是一营中甚为重要的职位,嫣儿可曾查过李军师乃何方人士?”
这话可以背地里问,当面问出来,不免有瞧不上李晟的意味。
薛嫣也不傻,觉出了空气中的火药味,赶忙放下手中的包裹,咬咬牙伸手挽住了潇长枫的胳膊,“嫂嫂你就别为难我的军师了,他态度不好,我替他给你赔不是。嫂嫂你还没见过军营什么样吧,自是替陛下来督军,怎么也得在营中瞧瞧。我今日也没旁的事,便带嫂嫂去瞧瞧吧。”
这一番话落在三人耳中,俱听出了不同的味道。
周元青感叹薛嫣对这李晟实在是好,顶着天家的压力都要护着他。
李晟通篇只听到了「我的军师」四个字,望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唇角高扬而不自知。
情绪最复杂的就要数潇长枫了。
薛嫣挽上来的一刻,他控制不住回忆起那晚冷香入怀的感觉,浑身都忍不住僵了僵。但薛嫣接下来的话,又叫他微扬的心绪又跌回了谷底。
什么叫「我的军师」,军师就是军师,哪分什么你的我的。
这话有些牵强,自古将军称军师都会随口说我的军师,薛嫣这话也并无差错。
既然薛嫣没错,错的定是那个军师了。
反正已经出了营帐,薛嫣正要收回挽着潇长枫的手。
“嫣儿对这位李军师可真熨帖啊……”潇长枫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股莫名的酸味。
薛嫣动作顿了顿,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下一瞬就叫潇长枫讨了个先,一把将她的腕骨握在了手心中。
潇长枫的手心微热,与他那身冷白皮很不相称。
“我、我哪有,我与李晟只是寻常将军与军师的关系,嫂嫂莫要乱讲。”
薛嫣觉着有什么酥麻的感觉自手腕那处像全身传去,差点怀疑潇长枫是不是在她手腕上下毒了。
“即是寻常将军与军师的关系,嫣儿还是要注意些的好,毕竟嫣儿虽为将军,也还是个女子,莫要叫有心人占了便宜。”
说完这些,潇长枫顿了顿又语气不善地补了一句,“嫂嫂瞧着那李晟就不像什么好人,嫣儿与他相处还是要多留心思。”
薛嫣简直要震惊了。
这个自己身为男子还要拽着她手腕的人,是如何冠冕堂皇地说「出莫要叫有心人占了便宜」这种话,明明他自己就正在占她便宜好么!
他就是那个最坏最坏的「有心人」!
这些话薛嫣只敢在心底呐喊,明面上潇长枫还是她嫂嫂,姑嫂之间便是相携逛一逛也算不得什么。
虽说他们这姑嫂中有个假嫂嫂,且他们逛得还是军营这种严肃的地方。
一路上不乏有路过的将士停下冲他们行礼,潇长枫都是笑着说免礼,态度与对着李晟时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薛嫣这才敢肯定,潇长枫确实是有意针对了李晟。
只是今日他们才第一次见,她想不通李晟是何处惹得潇长枫不悦。
因为态度轻慢了些?许是天家贵胄,到哪都该是众星捧月,是以潇长枫这位「小公主」感觉自己被怠慢了,所以才不开心罢。
第22章 提醒
不得不说,潇长枫还的确起到了一点振奋军心的作用。
原本近日恐与突厥贼子有战,整个营里的气氛都有些紧张。
今日公主突然来营,众将士瞧见公主生的既美又没什么天家架子,心里对公主的好感节节攀升,年轻些的更是已经在心底把公主奉为神女了。
那些年轻气盛的小子们,潇长枫只用笑着瞧他们一眼,他们就能面红耳赤,练兵巡逻时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薛嫣瞧着这一幕,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不知是该同情潇长枫还是该同情她那些傻乎乎的将士们。
虽说潇长枫身为男子现在却要假扮女子是一件十分憋屈的事情,但若是有朝一日叫那些把公主当梦中情人的年轻小子们知晓公主其实是个男儿身,怕是要叫他们的一颗心碎了满地,拾都拾不回来的那种。
带着潇长枫在大营中逛了一圈,薛嫣便想将人打发回去了。
实是潇长枫一直握着她腕骨不撒手,她觉得那处烧得慌。
薛嫣说派人送潇长枫回去,不料对方不干。
“嫣儿不是说今日无旁的事要忙?那不如与嫂嫂一同回去,算上去嫂嫂都十日未与你好好叙话了,实在思念的紧。”
薛嫣被这话砸的眼冒金星。
潇长枫这是演人嫂嫂演上瘾了么?为了替他胞妹处好姑嫂关系可以牺牲到如此地步么?大可不必啊喂!
他到底是有多自信才敢总与她如此亲近,如若大婚那日真是她兄长去迎他,就以薛严那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把潇长枫是男子这件事告诉她!
薛嫣是真想和潇长枫坦白,但她又不敢。
现在若是坦白,不用面对潇长枫固然是轻松了。但战事结束他们便要返回京城,万一到时她爹还没找到薛严那混小子,她还不是得继续扮薛严。
潇长枫威胁「薛严」的那些话她可还记得呢,这事儿只能是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嫂嫂……即是思念我,我便与嫂嫂一同回去罢。”薛嫣这口开的异常艰难,在看到潇长枫粲然一笑后,更是欲哭无泪。
只是三人才至大营入口,身后就有一人追了出来。
“将军,今日便要走了么?不是说好今日与晟商讨破局之法?”李晟是奔跑着过来的,丹凤眼眼尾酝出一股湿意,瞧上去有点委屈。
薛嫣想了想,是不该就如此把李晟晾着,到底是她的军师,应该以礼待之。
“那不若,军师与我一同归去?”
薛嫣的提议甫一出口,潇长枫与李晟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了不得,好不容易甩开的,怎可叫他再跟上来。
潇长枫当机立断,趁着李晟还未开口,眼底先蓄起一点水光,“嫣儿方才还答应回去后同嫂嫂好好叙话,怎的这下就又要回去研习兵法了?身体是最重要的,你日日如此不爱惜自己,叫嫂嫂回去后如何跟你兄长交代?”
话里话外没提到李晟,但潇长枫不但提醒薛嫣,说她不爱惜自己,还连带着损了一通要拉着她研习兵法的李晟。
他若跟来,就是坐实了损害将军身体的事情。
李晟的目光在潇长枫脸上停留一瞬,又顺着往下瞧见了他颈肩的红绸。
“如此,倒是晟不知礼数了。今日就请将军先回,晟在营里,等将军明日来,再一起商讨。”
说这话是,李晟躬下身行了个礼,是以薛嫣与潇长枫都没瞧见他眼底晦暗的光芒。
李晟如此说,薛嫣也不好再请他一同去守备府,只得登上马车。
原本她是想骑马的,但潇长枫硬是以雪未铲、路滑为由,不许她骑马。
回守备府的路上,马车里只有三人。
薛嫣,潇长枫,周元青。
周元青一路都在念叨潇长枫是如何如何担心惦记薛嫣,说潇长枫贵为公主,还能如此善待薛嫣,实在是难得的好嫂嫂。
周元青年纪大了,家中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算是他老来得女,自是宠爱非常。
如今瞧着公主与薛嫣,十分羡慕,希望女儿嫁去的人家若是有兄长嫂嫂的,也能如此善待她。
薛嫣自是知道周老爹在想什么,可她也不能告诉周元青这位其实不是公主吧。
这一路回去,薛嫣如坐针毡。
到了守备府,薛嫣原想逃开,但潇长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薛嫣表情麻木,已经被抓习惯了。
周元青也不好打扰两人叙话,便借口吩咐厨房准备晚膳离去了。
二人独处,薛嫣不免又想起了那一晚,心头有些发虚。
潇长枫倒真拉着薛嫣坐在了桌前,缓慢地跟她说着要如何注意自己的身体,仿佛真是她嫂嫂一般。
薛嫣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人好像是真在关心她。
有哪个兄长能为妹妹做到如此份上么?
想了想自家那个糟心玩意儿,薛嫣突然有点羡慕起朝云公主了。
“嫣儿,嫂嫂瞧着那位李军师,似乎对你与旁人不同。”潇长枫的话题一下从「冬日严寒要注意保暖」跳了个十万八千里,薛嫣听得愣了一下。
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潇长枫在说什么,“我是将军,一军主帅,他待我与旁人不同是应当的吧?”
潇长枫咬咬牙,“不是官职上的不同,是……男女间的不同。”
潇长枫这话已经说的够明显了,奈何薛嫣听后摆摆手,“不可能,嫂嫂多心了。先不说我与他只是去岁才相识,他待我好只因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李晟还曾说过,他喜欢温婉柔媚的江南女子,嫂嫂你瞧我,哪里温婉柔媚了。”
潇长枫立时想起上次薛嫣不小心咬到舌尖后,洇红一片的眼尾和眸中潋滟的水光。
喉中有些干渴。
潇长枫掩饰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这才继续说,“嫣儿,嫂嫂也不会害你,你之后只需多注意,便能瞧出,他却是心悦与你。我们嫣儿是大将军,哪个男儿会不喜欢?”
有句话潇长枫咽了回去,他想说,他就挺喜欢。
第23章 病秧子,你可别死了
“且人心底想些什么,嫣儿如何得知?莫要被他诓骗了。”
薛嫣本想维护一下李晟,只是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
她突然想起,潇长枫是男子,也许她瞧着感觉没什么,但同为男子的潇长枫看出来不同了呢。
一想到整日里同她没大没小的李晟其实是瞧上她了,薛嫣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是说李晟不好,而是她现在还没想嫁人,即便要嫁,她大概率也不会嫁李晟,她爹不会同意的。
见薛嫣听进去了,潇长枫便不再多言,他本也没想着薛嫣能一下就不信任李晟。
他只是看不惯那个李晟借着军师之名和薛嫣有来有往。
虽说他如今也是借着朝云的身份同薛嫣亲近,但这不一样,他们二人,是薛嫣先招惹他的。
就在二人「相谈甚欢」的同时,祁山郡内的一家小驿馆内,被薛嫣念叨着骂了数百遍的薛严,正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张小床上。
床边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只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
“喂,病秧子,你可别死了。”
薛严躺在床上,面上覆了一层人皮面具,这东西是他身为大理寺卿的狐朋狗友之一钟林岳给他寻来的。
说实话,钟林岳也很后悔,他若是早知薛严管他要人皮面具是为了逃婚,打死他他都不敢把这东西给薛严。
“咳咳咳,我若死了,你当高兴才是。”薛严一边咳,一边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气人的话。
人皮面具隔绝了不少东西,若是揭下这张面具,当是能瞧见薛严那张惨白到渗人的脸。
女子好看的眉拧在一起,狠狠瞪了薛严一眼,“我说你不能死,你便不能死。”
薛严有点想笑,但还没笑出声,便又开始疯狂咳嗽,“咳咳,咳咳咳……我说,咳咳咳,你不是早就盼我死?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好人。”
女子像是气极,一把扯下面纱,露出了一张绮丽惑人的脸。
女子指了指自己,没好气地开口,“你先睁眼瞧瞧,我生的如此好看,你怎么能让我如此年轻就当个寡妇!”
薛严睁眼瞧过去,虽不是第一眼,却还是叫他失神了片刻,“公主,我若死了,凭着你的身份,想寻个身体康健容貌俊朗的驸马,根本是无需发愁的事情。”
女子咬着唇,抛开这表情,单看相貌,竟是与不远处守备府内的潇长枫,一模一样。
这女子便是大景唯一一位公主,朝云公主潇云凤。
至于原本该在京城成婚的这二人原何会在祁山这等边陲之地,这其中可是有好一番神奇际遇。
潇云凤左看右看,起身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试过温度,这才伸手将薛严扶起喂他喝水。
因着自小没如此照顾过人,潇云凤的姿势和动作都生疏无比。
“你管我要不要再找驸马,总之我就是不许你死。你若是死了,我就住在你们薛府上,养十个八个面首,叫满京城的人都笑话你!”
这下薛严再忍不住,边咳边笑,笑了好半天。
半晌,薛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眼中带笑望着眼前容色惑人的姑娘,“公主,你是不是后悔逃婚了?”
潇云凤眼神闪了闪,“谁后悔了,况且哪有逃婚,我兄长定是替我嫁去了薛府,只等到我回去,便能替回他。”
说起这个,薛严眼神也闪了闪。
他虽婚前就逃家,但也并不想害死整个薛府,他原本是在京城徘徊了几日,想着实在不行,他便回去。
未曾想他的好妹妹,嘴上说着不管他死活,但又穿了他的婚服,办成男子替他将公主迎回了府。
眼见礼成,他自是不想回府面对公主,只好逃家离了京城。
谁料半路居然遇见了同样逃婚的……他的新娘子——朝云公主。
既然朝云公主也逃了,那礼又是如何成的?
薛严聪慧,只一瞬便也明了了。
“说起来,七皇子该是个正人君子罢,只盼他别借着皇家身份欺辱我妹妹。”
瞧见薛严都快死了还惦记着胞妹,倒是对她这个妻子不闻不问,潇云凤有些生气,“我兄长自幼性格内向,定是不会欺辱你妹妹。你自己都快死了,还有闲心惦记别人。”
薛严见这姑娘是实打实的害怕他死,只好宽宽她的心,“好了,我虽咳的厉害,但一时半刻是不会死的。说来也奇怪,我自离家便停了常年喝的药,虽说总是咳,但身子底子反而硬朗了些。”
潇云凤仔细瞧了瞧薛严的神情,见他不像是诓骗自己,便安心不少。
身在皇家,尽管得到了景皇的娇宠,但嫉妒她的皇子也是有的,甚至还有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也瞧不了她的好。是以从小到大,她见了不少皇家阴私。
“你这身子骨,是自幼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