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都死了?”
怎么跟闹着玩似的。
潇长枫替薛嫣整理着衣领,因着满京服丧,是以这两日薛嫣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
潇长枫顺顺衣领,又扯扯衣袖上的褶皱,怎么瞧怎么觉得素。
他的小姑娘还是穿铠甲披着红色斗篷时的样子最招人了。
“我也没想到,这两位斗了十几二十年,居然双双一起死了,说出去就好像多情深义重似的。
不过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潇无蔺居然死了,他此前看着也不像这般不能成事的人。
沈家倒了,我想过他可能会消沉一段时日。但父皇并未褫夺他的皇子身份,我原以为他还会同潇允成拼上一把的,没想到……”
薛嫣抓住潇长枫在她衣裳上面挑毛病的手,表情有些凝重,“可如今他死了,那宫里岂不就是潇允成的天下了。如今年级相当的皇子就只有你一位了,潇允成是不是要准备对付你了。”
虽说薛嫣此前说过,支持潇长枫去挣一挣那个位置。
但自古历朝历代,夺嫡之争都是九死一生,她如今只要一想到潇长枫有可能折在这场争斗中,就止不住的有些心悸。
她开始怕了,怕失去这个一直将她捧在掌心里的人。
潇长枫看懂了薛嫣的担心,心里微微发酸,“暂时不会的,如今后宫空悬,多少人都盯着那个位置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丧期一旦结束,劝父皇立后的帖子就会不断递上去。一旦有了继后,那潇允成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说到这,潇长枫忍不住冷嗤一声,“说起来他此时最不担心的恐怕就是我了,毕竟我是个爹不疼还没娘的,他要担心的是那些已经有了儿子和可能坐上后位的人。要知道,这些日子潇允成同父皇的关系也紧张极了,我瞧着是有废储的打算了。”
薛嫣叹了口气,“即便到了今日,我都还有些不明白父皇心中想的是什么。都说皇储乃国之根本,潇允成还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
按理说自己的儿子,再不喜欢,又能厌恶到哪里去呢。若是让我厌弃阿妩和煜儿,那真是要我死我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潇长枫忍不住揉了揉薛嫣的额头,“不是天下所有人都像我的嫣嫣这般心善的。皇家无亲情,皇家无父子。对父皇来说,我们这些儿子可不是什么亲近之人,而是一个个不但觊觎他皇位,还随时有可能要了他命的毒瘤。
加之如今父皇逐渐年长,虽说他还正直壮年,但人终会老去,他也怕老怕死。太子对他来说,就是一道紧箍咒,随时在提醒着他,你一日比一日衰老了。”
薛嫣沉默几息,“生老病死乃不可违之事,一个坐拥天下的人,怎的还看不清这一点呢。”
潇长枫摇摇头,“并非如此,许多时候,人不是看不开,而是不想看开。比如我能接受所有人离我而去,甚至能接受有朝一日我要离开阿妩离开煜儿。
但我不能接受离开你,我光是想一想,就要难受的发狂。对父皇来说,那个位置就如同你之于我,重于一切。”
薛嫣怔了怔,打结的眉毛松动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觉得耳根又有些发热了。
明明是很沉重的话题,怎的到了潇长枫这里,就突然变成了深情自述。
她是明白潇长枫对她的情谊的,过去可能还不太理解,只是如今好像忽然就懂了。
她不会说出来,但她想她也是如此。
光是想想潇长枫可能会离开她的画面,她就恨不得提着刀砍了一切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情之一字,真真是叫人发狂。
第174章 她不要面子的嘛
皇后的丧期过后,不过三日,希望景皇尽早立后的折子就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尚书房。
潇乾坐在宽大的案几后,神色晦暗不明。
楼家出了楼馨慧这么一位皇后,稳坐后宫近二十年,享了多少荣华富贵,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好处。
乍然失去,这让整个楼家包括主家和分支都有些难以接受。
夏家倒是想将夏颖儿推上皇后的位置,但楼家不干。
为此楼馨雨连着回楼家闹过许多次了,“当初你们不顾颖儿,陛下说要他便一声不吭地就把颖儿送去了宫中,我这个当母亲的被瞒的好苦!
如今我的颖儿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了,你们又想阻拦?凭什么!你们还想把楼家的小辈们送进去么?先不说有没有孩子愿意去,你们问没问过陛下,看看他愿不愿意!”
皇后与楼馨雨的父亲楼擎站在那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直到瞧见了小女儿满脸的哀痛开始逐渐向愤恨转去,这才不得不开口说道,“楼家不能失去后位,颖儿也是我看大的,也是我外孙女,我心底自然也是疼她的。但后位和楼家必须绑在一起。”
说着,楼擎语气不自觉又严肃了起来,以一种上位者的目光俯视着楼馨雨,“还有,你在夫家能站稳脚跟,他夏正雄能对你千依百顺,你当是为着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背后是楼家。倘若有朝一日楼家失势,你可想过你在夏家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楼馨雨默不作声,纵使她知道父亲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但她也清楚,更多的还是因为楼家的野心。
楼家不肯让出后位,是怕潇允成这个太子不保。
没能说动父亲,这也在楼馨雨的意料之中。
楼擎软硬兼施,最后说道,“送楼家的姑娘进去,将来颖儿在宫中也不会被威胁到,她可以坐到贵妃甚至是皇贵妃的位置,与皇后平分秋色。
且如今颖儿还年轻,虽说之前那个孩子没了,但她年轻貌美,定然还能再生,你又何须担忧?”
楼馨雨心中怨恨的火焰高涨。
父亲不提那个孩子便罢,提了简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那个孩子他难道当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么?还不是她的好姐姐楼馨慧,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亲手把颖儿的孩子给害没了。
如今父亲居然还同她提起这桩事,当真是觉着她是泥捏的么?
“父亲,颖儿的孩子是如何没的,你我、包括楼家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楼家的姑娘若是做了继后,又岂能容下我的颖儿。
你们不过就是舍不下后位带给你们的好处,这才百般阻挠我的颖儿。
想保住潇允成?也得看陛下愿不愿意吧,就怕你们不想让颖儿做继后,陛下又不肯要楼家的姑娘。到时候,我看谁能保得住潇允成!”
说完这些话,楼馨雨就拂袖离去了,留楼擎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到面色青白。
话虽难听,但她所说正是楼擎心中所担忧的。
这几日催促陛下立后的折子越来越多,但都如同石沉大海,别说得到陛下的回应了,听说递折子最多的那位,已经被叫去尚书房毫不留情地给训斥了一顿。
理由是立后是陛下的私事,他们身为人臣,没有干涉的权利。
旁的人是不敢再递折子了,但是言官们的折子还是如雪花般递了上去。
那些言官都是些不要命的……不过景皇也不会真拿他们如何,至多也就是训斥一顿,顶天了不过就是罚奉,毕竟大景律例中明确规定了,历代皇帝不可斩杀言官。
如今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猜不透景皇心中所思,他迟迟不肯立后,是想借机铲除外戚,还是心中已有心仪人选?
大家都在猜测,每日晨间的朝会,就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一般。
楼擎觉着,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必须尽早把楼家的姑娘送入宫去。
……
“楼擎这些时日怕是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吧?”
薛嫣刚耍完一套枪法,此刻正拿着汗巾擦拭额上的细汗,听到潇长枫同她念叨朝中之事,便顺口问了一句。
潇长枫低声笑了笑,“何止。最近这几日每日下朝后楼擎都想往尚书房去,但父皇就是一次也没见他。继后的事情他又不能真在朝堂上开口,可不就是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么。”
薛嫣极其自然地把用过的汗巾递到了潇长枫伸过来的手中,瞧着对方在一旁的热水盆中帮她洗汗巾,生出了一种「此君相当贤惠」的想法。
当然,她也就是心里想想,没敢嘴上说出来。
毕竟说出来的后果便是连着几日都睡到日上三竿,着实有些丢人。
“楼家是多舍不得这个后位,皇后丧期才刚过。说难听点,楼馨慧尸骨未寒,楼擎就急着把孙女辈的人送去给女婿当继室了。楼擎愿意,楼家的小辈们难道也愿意么?”
潇长枫把洗干净的汗巾搭在架子上,又特别自觉地给薛嫣斟了一杯热茶,“这事说来也怪,不知道楼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给楼家的小辈们洗脑,那些楼姓的女儿们几乎各个都想进宫,有坊间传言说楼家有两个小辈为了争谁更适合入宫,都在茶楼里打起来了呢。”
薛嫣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何至于打起来?连个影儿都没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太难看了些吧。且父皇如今的年岁,那些姑娘是真的愿意嫁给他么?反正要我我是不愿嫁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男子的。”
潇长枫目光闪了闪,离薛嫣进了一步,微微弯下腰,“那若是我今年同父皇那般年岁,嫣嫣可还愿意嫁与我?”
薛嫣瞧着凑到眼皮子底下的这张脸,拒绝的话哽在了喉咙口,有些说不出来。
僵持半晌,薛嫣反手把茶盏搁在桌子上,伸手抬起了潇长枫的下巴,“你这般姿色,便是再过二十年,想必也是好看的,那我勉为其难嫁与你也不是不可……噗嗤……什么啊,别惹我笑!”
话未说完,薛嫣自己倒是先笑出了声。
潇长枫受了感染,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笑过后,满足地将薛嫣往怀中一带,开口道,“我明白了……”
薛嫣耳根子有些热,“你明白什么了啊你就明白了……”
潇长枫笑的胸膛都震动起来,“我明白嫣嫣不是不愿嫁与年岁大的男子,而是只愿嫁与我,是也不是?”
薛嫣抬头,潇长枫那含笑的双眼就直直望进她的心中,到了舌根处的「不是」二字怎么也不肯再出来了。
但就让这人这般嘚瑟,好像也有些不爽,“你若那般年纪,我便是嫁与你,想必你也是力不从心吧?”
挑衅的话一出口,薛嫣就有些后悔了,招谁不好,要招这么一个不知餍足的狗男人呢。
果然,下一刻,潇长枫眸光暗了几分。
薛嫣警惕起来,但没等她挣开潇长枫的怀抱,对方便伸手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头朝下的那种。
一瞬间的晕眩让薛嫣忘记了反抗,等回过神时,潇长枫已经朝着卧房走了好一段路了。
薛嫣晃了晃腿,“喂,潇长枫!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她平日练武的地方离卧房还有好一段距离,潇长枫就这么扛着她,路上万一遇见打扫院子的侍女,她这个王妃不要面子的嘛!
薛嫣的腿不知道碰到了潇长枫哪里,她只觉着身下的身体紧紧绷了起来,潇长枫还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别吵……”
这一巴掌简直要把薛嫣给拍傻了。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为头朝下,薛嫣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脸上涌去了。
从来没人……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拍她!
当日,薛嫣还是尝到了挑衅人的后果。
第二日,薛嫣明白了一个道理。
很狗的男人不好惹,既狗又小心眼的男人绝!对!不!能!惹!
潇长枫是逞了一时威风,但事后,薛嫣足足三日都没有开口同他说过一句话。
……
潇允成近日越发阴沉了。
从前他身上那种端出来的温文尔雅如今就快要全部被逼的消失殆尽了。
当然,这同他父皇迟迟不立后有很大关系。
刀悬在头顶时是最吓人的,更何况这把刀已经悬了有些时日了。
这让潇允成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他送去给楼家的那些信件也都没有得到回应。
逼得紧了,他外祖就会说让他稍安勿躁。
可他怎么可能不躁!
如今父皇瞧着是没有要立楼家女为继后的打算了,若是叫旁的家族得了后位,第一个要收拾的定然就是他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太子。
潇允成深知这宫中处处都是啃噬人骨血的恶鬼,楼家眼看着就要没用了。
父皇不肯立楼家女,那楼家即便不会这么快倒台,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比沈家好到哪去。
除非……
除非他尽早能坐上那个位置。
不行,他要和外祖见一面。
……
楼家,楼擎的书房内:
潇允成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对着楼擎拱了拱手,“外祖……”
楼擎有些沉默,仔仔细细瞧着面前的潇允成。
曾经他的大女儿还活着的时候,他这个外孙虽说对他也算敬重,但言语中始终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高人一等,仿佛他就理所当然该向他称臣。
可如今,他身为皇后的女儿去了,这个贵为太子的孩子不得不低下了他的头,用一种谦逊的姿态来寻求他的庇护。
一国太子,未来的天子,此时此刻就垂着首,对他摇尾乞怜。
这就人为什么要争相抢夺权利的原因,谁能不享受这一刻呢。
楼擎等了片刻才开口,“我如今已经想方设法将楼家的女儿送入宫去,但到底还是要陛下点头才行,你便是再急,也还是要耐心等等。”
潇允成抬起头,眼中闪着的光芒让楼擎一时有些读不懂,“外祖,我不想再等了。”
楼擎一时有些没明白这句话,“不想再等……你是想!?”
潇允成望着楼擎满目震惊,缓缓点了点头,“我心中的所想,恰是外祖认为的那个意思。”
楼擎沉下脸来,仔细看了眼他这个外孙。
在楼擎的印象中,潇允成一向是要将君子风度时时刻刻展现出来的一个孩子,甚至连他自认的高贵也常常都能很好的掩饰住。
可如今,这么一个在意自己「君子」外表的人,居然生出了这般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