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失忆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说出这两句话,眼神是那般澄澈。
长映端药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勺子舀起深色的药汁递到她唇边,“姐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呀。只是被奸人所害,坠下悬崖,失了记忆,也忘了我……”
“是这样啊……”她轻轻的笑,有一种懵懂天真的感觉,“原来你是我的夫君。”
夫君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他只觉得心头一颤,碗都有些拿不稳。 温柔的将她拥入怀中,于耳边轻声道:“是的,我是你夫君……”
阿松觉得自己的谎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可他却似乎信了,。 在她耳边低声的话是那般郑重其事,就好像这都是事实。
既然他不拆穿,她自然也不会先行暴露。 毕竟有着这个身份在,行事会方便很多。
坠崖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利箭离弦,射向师父他们…… 那么多箭,那么冰冷的利器,能洞穿身上每一寸肌肤,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可她却还是存着希冀,希望师父他们都没有死……
又在床上躺了几日,她实在躺不下去了。 由侍女扶着在院里稍微走了走。
服侍她的就是之前看守她的两名侍女。 只是与之前相较,她们变得更加稳重也更加沉默。 而且她们的脸上还刻着字,显眼的丑陋的字。
阿松问起过这刺青的由来。 她们说这是对犯错之人的刑罚,之前看守不利,故受此刑。
阿松蓦然明白了。 之前二师兄带自己逃出金笼,长映将过错归咎于她们。 望着那青色的字体,她心里有些难受。
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找她二人谈话,从个人习性到家庭背景。 尽管她们努力避开敏感话题,但是阿松还是从这些话中得到关键信息。
她们的亲人在长映手中,所以才会受其要挟,听命于他。 难怪呢,之前阿松还奇怪她们武功这么好,为什么要听从手无缚鸡之力人的调遣,原来不是屈服于强权,而是屈服于血缘亲情。 如果能找到她们亲人并解救出来,她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受困于此?
经过数月的休养,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底子变差了许多,只要稍微被风吹一吹就会咳嗽个不停。 每当她咳嗽的时候,两名侍女都会异常紧张。 阿松明白她们心中的顾虑,所以尽量不站在风口,就算想咳嗽也努力抑住。
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屋里,没有金笼,没有镣铐。 可是就算是普通的房间,对此时的她而言,也与牢笼无异。
随着一声响,门突然被人撞开,浓厚酒气扑面而来。 侍女们拔剑以待,警惕的看着倒进来的人。
白衣青衫,森冷面具,一手执酒坛,另一手……自腕处便被切断,缠着厚厚的布带,但是隐隐透出血迹。
他一双朦胧醉眼望向阿松。 不知为何,她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浓烈恨意。
他说:“为什么你没死?他死了……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越说到后面情绪越激动,像是要扑上来撕咬她。 两名侍女直接将这醉酒之人推远了几丈,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摔倒之后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扑向阿松,侍女们干脆动手将他打了出去。 他醉得意识不清,哪里是她们的对手,直接被扔在门外。 坛子碎了,酒水洒了满身。
他放弃了挣扎,直接躺在地上。 喃喃道:“他死了呀……死的那样惨……生前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尸身却血肉模糊……可是他死时仍紧紧护住你,为什么?凭什么?”
阿松自然知道他所言之人是谁。 虽然已经预料了二师兄的结局,但是真正听到这个结果,心中还是不由一震。 无尽的酸楚泛了上来……
她讨厌他是真的,怨恨他是真的。 可是他死了,因他难过也是真的……
她的二师兄呀,从小就对她很坏,欺负她骗她取笑她,可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为自己出头。 幼年时抢了自己的鸡蛋和汤圆,瞧她哭了便会偷偷送旁的东西来补偿。 她与旁人起争执时,不论是非对错都是无理由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是,师父师弟死了……因为她,因为长映,也因为二师兄。
二师兄之所以敢慷慨赴死,是因为认定长映与他性情一样,都是孤注一掷的人。 他猜测的是正确的,她坠崖,长映就真的下狠手。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怨他。
他一向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不曾想,到了生死关头还这么敢赌。 拿师父师弟的命开玩笑,拿她的命开玩笑,更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第36章 撒娇
晚上, 长映到她房间,手中提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九宫鸟, 红喙,黑羽, 长得极漂亮。 “姐姐,我怕你待在屋里无聊,买了只雀儿给你解闷。”
笼子被挂在窗口,里面的雀儿静静的立在横杆上, 目光呆滞, 看上去仿佛灵魂出窍。 阿松看着那鸟,觉得自己有几分与它感同身受。
“这是从一个戏班子手上买下来的, 这雀儿聪明的很, 能唱好几支小曲儿。姐姐想听听吗?”
“不……不用了。” 心情滞涩, 勉强笑着回答。
“为什么不用?” 像是没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继续用细长草杆逗弄笼中的九宫鸟。 但那鸟呆愣愣的, 没有啥反应, 只有被戳痛了时才会往边挪一挪。
“欸?它怎么不唱呀?” 打开笼子,准备将它从里面捉出来。 谁料九宫鸟看见笼子打开, 眼神亮了几亮, 觑着空隙,嗖的一下就冲了出去。
阿松看着它扑棱着翅膀往外面飞去,心底有几分开心。 真好,它逃走了呢……
突然, 一团黑影从外面跃入, 一下子就击中了鸟。 待那黑影在桌子上落定时,阿松这才看清, 原来是一只身形纤细的碧瞳黑猫。 它嘴里衔着雀儿,邀功似的走到长映面前,昂起脑袋,尾巴轻轻的扫了扫。
“真乖……” 长映笑着夸奖它,把雀儿重新锁进笼中。 “怎么总想着逃呢?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究竟有什么好?不如待在我身边。” 语气调侃的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似乎别有所指。
阿松看着那雀儿又变得呆呆的了,内心一阵难过。 方才它多灵动呀,何必要这样扼杀它的天性?
黑猫跳下桌,优雅的走到她旁边,垂下头,想蹭蹭她的腿。
阿松不动声色的把腿往旁边移了移。 她不太喜欢这只猫,它给人的感觉像是长映的帮凶。 黑猫察觉到她的动作,愣了一下,喵喵的叫了两声,似乎在问为什么。
阿松扑到长映怀里,哼哼唧唧的撒娇,“夫君,我不喜欢这猫,感觉会咬我,你把它赶走吧。”
大概是没料到她这么主动,他的身子一瞬间都是僵硬的,待回过神来时,将她搂得更紧。 “……好。”
半撑开手中的香扇,对凑上来的黑猫拂了拂。 黑猫遭到这样冷遇,怔了一瞬,看了他们两眼,不情不愿的跳窗走了。
阿松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便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动作迅速的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刚才温香软玉入怀皆是错觉。
“夫君,我看这雀儿待在笼中不快乐,可以放走它吗?” 似乎是意识到温言软玉可以当作糖衣炮弹,阿松便善加利用,开始提出一些僭越的要求。
“这……怕是不行的,好不容易才捉到,怎么能轻易放走呢?”
“可是……它待在这笼子中一点儿都不快乐呀?看着它总是会想到自己……”阿 昏
听到这句话,长映转头看向她。 阿松又赶忙补充道:“我身子不好才一直待在屋中,多亏有夫君陪着我解闷才不会觉得无聊。可是它不一样,它既无伴侣又双翅未折,何必要拘着它呢?况且,我也不喜欢这雀儿,你把它捉来做什么?为何不送我一点儿喜欢的物什呢?”
“那夫人喜欢什么?”
“夫君你居然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天哪!阿松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说出这般矫情做作的话。
可是这话似乎对长映很管用,他的神情眼见的愉悦,笑着柔声哄她:“怎么会有别人呢?姐姐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一边道歉一边垂下头想要亲吻她。
阿松下意识想躲,但还是忍耐着让他在额头上亲了亲。 亲完后,她又旧事重提,“夫君,放了那只雀儿吧,夫君……” 一声声哀告,这“夫君”二字叫得要多软又多软。
“唉……姐姐真的这么坚持吗?罢了,你想放便放吧。”
“真的?” 倒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快,又确认了一下,“夫君可不准骗我。”
“不骗你,怎么会骗你呢?”
她走到床边,把笼子取下,打开笼子门时望了长映一眼。 而长映一直盯着她的脸,她总觉得,他神情有些复杂……
但是无心多思,打开笼子,让九宫鸟飞了出去。 它拍拍翅膀,不做停留,朝着那辽阔的天空而去。
真好…… 这样就自由了。
第37章 故人
阿松向两名侍女打听长映的官职, 得知他目前任职长史令。 可是,在她印象中,长史令是撰写文书的官职, 没有实权,更不能号令军队。 所以他的那些兵都是从哪儿来的……
忽然外面传来争执声, 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过是刁民恶意滋事罢了。夫人,我们先回屋吧,今儿天不好, 过会儿可能要起风了。”
“嗯。” 轻轻应了声, 由侍女们搀起。
然而此时不远处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便好奇的抬头望了一眼,于是看到章简书的几个随从与看门者相互推搡。 “今日之事, 赵大人必须与我说清楚!”
“章大人呀, 您还是回吧, 大人此时真的不在家。有什么事明儿上朝不能说?何必这样闯到家里来?您也是知礼的读书人, 怎么这会子就莽撞无礼起来了?”
章简书被阻拦的人一通阴阳怪气。 他学的是四书五经, 孟子论语, 哪会贩夫走卒的市侩泼辣? 当即被怼的无话可说,一张俊颜涨得通红。
“我不与你说叨, 烦请赵大人出来, 今日之事必要辩论清楚。”
“都说了,我家大人不在家,章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了。”
“怎么可能不在?我亲眼见到他进了宅院。”
“那必是您看错了。”
“你……” 居然这般空口说白话,根本是把人当傻子。 抬头望向院内, 没看到赵长映, 反而看到了……阿松姑娘?
初见到她时,先愣了一下。 随即再顾不得什么礼节, 直接闯了进去。
“章大人,你你你……你干什么?这是读书人做的事吗?怎么就闯进来了呢?”守门者手忙脚乱的来抓他。
“住手。” 阿松突然出声,所有人都怔住了。 原以为夫人身娇体弱,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没想到开口的两个字,语气含冰,冷得人发颤。
“夫…夫人,这位大人不懂礼节,怕是会冲撞了您。您先进屋吧,这儿的事不必劳您挂心。”
“你们这般吵闹才是冲撞了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大人因何要见夫君?”
“夫君?” 章简书听到这两字诧异无比,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松姑娘……你说什么?难道赵长映是你……是你夫君?”
“这位大人如何知晓我名字?我与大人从未见过,并不相识。”
“阿松…你……” 此时他心底的诧异已经无以复加了。 几年未知晓阿松的消息,原以为她看不惯赵长映玩弄权政,扰乱朝纲的行为,便离开了他。 谁料几年后相见,她已成了赵长映的妻子,而且……似乎不认识自己了。
下人们看到两人相见,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虽不知章简书与夫人有何渊源,但是大人吩咐过,不让夫人与他见面…… 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 可这命令现在分明没有执行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