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书烧干净后,她们端着火盆退了出去。 到了屋外,她们才敢翻动那团未尽的火焰,试图从那些残渣里找到只字片语。 可是这本书被烧的太干净了,除了漆黑的灰烬,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她们心中惴惴,晚上把这件事禀报了大人。 大人听完后,未多言,只道了句:“知道了。” 回房后也不曾向夫人问起过此事,似乎对这事不太上心。
但是她们心中仍十分不安。 后来找到了采办书籍的管家,在他的协助下,核对了府中所有书籍,才终于知晓夫人烧掉的是哪一本。 那是一本……一本最平常不过的《史记》。
阿松将她们所有动作尽收眼底,知道她们是怎样的恐慌,怎样的忙碌。 她觉得她们大题小做,同时也觉得欣慰,因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烧书的关键,并不是怎样一本书,而是烧这一行为。 她使了一点小手段,让所有人的重点都放在“这本书是哪本书”这件事情上,而忽视了其他。 书其实是普通的书,不普通的是夹在里面的字条。 不过现在字条在没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被烧的一干二净……
字条是她前几年走南闯北时结识的一朋友所赠。 上面书写着一独门偏方,来自西域,杀人无形,中原人氏闻所未闻。
她曾以为这张字条永远不会用到,没想到如今事与愿违…… 她按照字条上的方子将药配了出来,塞一些进长映香囊里,嘱咐他日日携带,毕竟这药需长期吸入才会生效。
若是将它当作香料焚烧,佐以花香,效果更佳。 阿松也切实是这样做的。 每到晚上,长映回到房间的时候,她都会把侍女们赶出去,然后点燃熏香。 伴随着撩人的香气,她情意绵绵的与他说着话,将他所有的戒备瓦解。
听闻这毒无药可解,吸入心肺,渗透骨髓,侥幸不死也终成残废。 阿松觉着,这样挺好的。 反正她也心存死念,师父师娘师兄师弟皆已身死,而她武功被废囚作笼中雀,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拉着这罪魁祸首一起下地狱,也算为世间除一次害。
第42章 救援
长映有时会邀官员到府内议事, 议事的地点在离小院不远的偏室。 阿松状似无意从那儿经过。隔着竹帘,看不见里面形容,但能模糊听到几句对话。
里面的人似乎在为什么事争辩了起来, 情绪激动,慷慨激昂。 具体何事没有听清, 只听到“今晚”“行动”“陛下”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她怕自己停留太久引起怀疑,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长映与她说:“今晚有事要出去一趟,姐姐早些休息, 不必等我了。” 阿松低声应是。她猜测此行必然与白日所谈有关, 只可惜她没有门路探查清楚,不能知晓到底是何事。
长映离开后, 阿松把两名侍女也遣了出去。 今晚没有焚香, 毕竟她不想比他早死。
紧闭门窗的房间内漆黑一片,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吱呀—— 轻微的推门声, 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阿松被这声音吓得心头一颤。 微微支起身看着门口, 没有过多动作, 亦没有出声。
“师妹……” 熟悉的声音。
她初听到时,脑袋嗡的一声陷入茫然。 曾经陷入绝境时, 多么期望这个声音能够出现。 可是一次次的期望, 等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现在一切回天乏力,他却出现了,阿松心中只觉好笑。
“怎么没人回应?是不是找错房间了?” 此时,一道清悦的女声的响起, 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阿松也识得这声音。 魔教圣女林知夏, 早先年便与大师兄情投意合。只可惜当时两人之间误会重重,并未真正在一起。想必现在已经解除误会, 双宿双飞了。
“应当没有,我们之前不是来踩过点吗?”
沉默许久的阿松终于出声:“师兄,还是林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嚯——吓到我了!原来真的有人,阿松姑娘,我们来救你了。” 林姑娘的声音还保留着从前的娇憨,显然被师兄保护的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
“不用了,你们走吧,保全自身就好。”
“为何不用?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救你的呀。还有你的师父师娘师弟们,他们都等着见你呢!”
“你说什么?!” 阿松猝然睁大眼睛,一时间只觉炸雷轰鸣,震得她浑身失去知觉。 “师……师父,师父他们……”
“你该不会以为你师父他们死了吧?”
“我……” 她呼吸急促,一时间说不出话,铺天盖地的狂喜几乎将她淹没。
“知夏,你先去屋外守着,提防旁人过来,接下来的事我跟师妹说吧。” 伫立一旁的大师兄此时忽然出声。
“嗯,好。毕竟是你们师门的事,你来告诉她比较好。” 林姑娘识趣的退到屋外。
待她离开后,大师兄才缓缓开口:“师妹,确实如知夏所言,师父他们都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 阿松心中焦急,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
“只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师父为护师娘师弟他们,身上多处受创,而且强行动用真气,导致毒入经脉,恐怕…恐怕已是回天乏力。”
“怎么会这样?” 她心底的狂喜冷却下来,听闻师父的事不禁满怀担忧。
“倒也怪我,终究是我晚了一步……”
“师兄不必自责,若说有错,我亦有错,二…二师兄亦有错,长映更是有错。”
“师妹,你恨赵长映吗?”
“自然是恨的,他屠我师门,废我武功,如何能不恨?”
“如今我有一法可根除他,但需师妹协助我,不知师妹愿意不愿意?”
“师兄但说无妨?”
“如今你是他最亲近之人,有最多机会接近他。我需要师妹做我们的线人,替我们探知他与哪些人有往来,往来书信中都写着什么。”
“只要知晓这些便可除掉他?”
“师妹有所不知,赵长映想拥立新君,意图谋反,有这些往来书信作证,就不用担心不能根除他。” 阿松略略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师兄,我有一事很奇怪,你武功高强,可以轻易潜入他府中。大可一剑便杀了他,何必要借助朝廷的势力。”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师妹,经历这么多事,你已不像从前那么天真好骗了。我自然可以一剑杀了他,只是……单杀了他,只为泄愤,无更多益处,倒不如让他的死为我所用,一举两得。”
“何为一举两得?”
“师妹应当知道,知夏身处魔教,而魔教为中原武林所不容,要想魔教被大众百姓接纳,最好的办法是被朝廷所招安。如果把诛杀朝廷反贼的功劳记在魔教头上,那么它被招安的几率便会大上许多。”
“师兄真是为林姑娘谋划深远。”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阿松心底说不上是何滋味,到底是该为师兄寻到所爱高兴,还是为他目的不够单纯而悲哀。 她害怕在师兄心中,男女之情胜于师徒之谊……
第43章 旧事
阿松最终答应师兄, 做了魔教的线人。 临走前,他递予她一封信。
阿松展开一看,见是师娘亲笔所书。 信中解释了二师兄与师门之间的恩怨, 亦还多次劝诫阿松与付云谨放下仇恨,莫再与他人起争端。
放下仇恨?谈何容易。 她心中长叹一声, 将信架在烛火上付之一炬。
隔日,她依旧用温言软语瓦解长映的所有防备,只是熏香不再用了。 既然大师兄有办法杀了长映,她也不必自己动手, 更不必以命换命。
她盘算着, 待一切落定后,陪着师父他们回到苍玄山。 武功皆失, 宏图壮志也皆化作尘泥, 她只想在山上安稳的度过余生。
此时也该庆幸吸入的熏香不多。 或许有机会看着几位小师弟长大, 和他们讲自己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
阿松不再用熏香后, 房间里的花也都搬了出去, 长映疑惑的问道:“姐姐不是喜欢这些花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花香易招蚊虫, 还是放在外面吧。”
“那熏香呢?姐姐为何最近也不焚香了?”
“闻多了觉得腻,近来想念以前清净的感觉。”
“这样啊。”他怅然若失, 语气中似乎有一丝遗憾。 阿松不懂他所遗憾的是什么, 只当自己听错了……
过了春便入了夏,长映在沐浴完后,躺在藤椅上看月亮。 长发铺了满枕,散懒的姿态倒看出几分颐养天年的模样。
阿松路过时, 被他顺手捞进怀里。 她本想反抗, 但想到如今处境便放弃了,安静的趴在他身上。 有规律的心跳声和幽冷馥郁的香味让她慢慢泛起困意。
自从做了线人, 她便知晓了许多谜团。 譬如长映的来历——
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不详。 公主尚在闺中时,与人暗通款曲,致使珠胎暗结。
这本是皇室秘辛,一大丑闻,常人遇到这事必然千方百计的遮掩。 而这位公主与众不同,她大肆宣扬,似乎要将这件丑闻公之于众。
此举自然引得皇帝震怒。 华服玉冕的少年天子沉了脸色,敕令将她关押。
公主望着自己身处高位的兄长,冷笑三声,拂袖而去。
公主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自幼不睦。 此回又闹出这等丑事,皇帝必然不会轻恕,重则丢其性命,轻则贬为庶民。 然而众人都猜错了,皇帝并未予她什么重责,只是将她禁足寝宫。
公主在寝宫生下一个男孩。 她对这孩子没任何感情,刚生下就丢给一个老太监,命太监将他掐死埋掉。
老太监无根,这辈子都不能生育。 他望着年幼的孩子心生怜悯,偷偷将他留了下来,并冠以自己的姓,取名赵长映。
自然,这些事公主浑然不知,她以为孽种已被掐死。 所有当皇帝来探望她时,她猖狂得意的大笑着,仿佛一切得到酣畅淋漓的报复。 皇帝听完公主所说,怒不可遏。 这份怒气比公主宣扬丑闻时更甚。 殿内的金银玉器被砸的稀碎,宫人们跪倒一片,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后来,公主被皇帝指婚于一小吏。 那小吏相貌丑陋,市侩猥琐,一般女子都不会认为他是良配,更罔论金枝玉叶的公主。
皇帝以为公主会抗旨不遵,他也等着她抗旨不遵。 但是她没有,她沉默的温顺的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欣于嫁给那个猥琐丑陋的小吏。
皇帝愣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是皇帝,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挽回的机会。 在众人似是而非的议论声中,公主披上嫁衣,成为了小吏的妻子。
而另一边的赵长映,平安长到五岁。 生活虽清苦,但老太监并未苛待过他,只是老太监太老了,老得已经活不久了。 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留给长映,并且想找个好人家来收养他。
但是,天不如人意。 长映在街上被小吏看见。小吏见他相貌与公主有三分相似,便起了歹意,将他虏进府去。
小吏虽自翊为驸马,但骨子里是天生的卑贱市侩。 他是依靠公主的尊贵身份才得到官位宅邸,却不知足。 先是嫌公主非完璧之身嫁给他,后嫌弃公主与他貌合神离,分宅而居。 他一边依靠着公主得到一切,一边又想满足自己卑劣可怜的自尊心,如此反复折磨下,竟然对公主生出怨恨之心。
但是公主身份尊贵,他根本碰不到,甚至平日里见都见不到她,所以就把所有怨气撒到与公主相貌相似的长映身上。
他先是把长映当作公主,对年仅五岁的孩子百般折磨。 后又怀疑起他的身世,对抚养长映的老太监严刑拷打,终于知晓一切。
小吏心中暗笑。 这下可让他逮到机会了! 他折磨不到公主,可以折磨公主的儿子。 母子连心,这也算报复公主。
长映日渐长大,出落的越发貌美,小吏看着他心生狎昵之意。 但是现在宅邸地处京都,极易遇到达官贵人。若是让他们看到赵长映模样,生了疑心,禀报了公主,这可于他大大不利呀。
所以他自请下放,到一偏远小镇。 那里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住他。 到了那里,他可以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