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总倚赖着大人,也算让我为大人一掷千金一回行吗?也算报您的恩了。”
“殷殷,”他沉沉地唤她,等她应声,才认真道,“你不欠我什么。从来都不欠,别这样想。”
一开始便是谈得清醒又干净的交换二字,后来也是他想强留她在身边,付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罢了。
从来都只有他对不住她,哪里有反过来的这一说。
殷殷显然也听懂了,不过也没同他辩驳,只请他进门,笑着说:“您要这样想我也拦不住,但您总归对我有大恩,否则我娘亲甚至我们三人今日是否健在都还难说。就当是我做回东道主,您远道而来,应该的。”
婆子迎上来,将一早起草好的契文递给她过目,殷殷阅过,往上署名,沈还看向她落笔的手,莫名笑了一声。
殷殷知道他在笑她如今可算不装了,没太在意,双方签完字,婆子将房契送到手中,殷殷接过,约好明日将契文送去官府盖印,又问她:“仆人还在吗?”
见婆子摇头,又问:“哪里还能雇到?要求不高,能简单生火做饭,烧水洗衣就行,价钱高些也无妨。”
“姑娘诶,这不是出多少价的问题,还有两日就过年了,这年节我去哪儿给您现雇人去啊?”
殷殷还要再问,沈还阻了她:“你也别为难人家了,我自个儿倒也不至于饿死。”
殷殷沉默了一下,送走婆子,将那房契递给他,指了指西边:“那您往后那边儿去吃吧,城里最大的酒楼就在那处,过年也不打烊的。”
“好。”他应得爽快,说完又去看手中的契文,见买主写的他的名,忍俊不禁,“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这一日。”
殷殷不搭理他,自行往倒座房走去,雪势颇大,沈还将马系在廊下,跟着她往后走。
殷殷自个儿开口解释道:“甄约从我爹那儿骗来的。”
“骗”这个字眼倒用得挺有意思,沈还了然:“她还真没敢同家里说?”
“您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家关了半月,又把人家恐吓成那样,若不是这丫头从小也是个顶有主意的,恐怕早吓破胆了,岂还敢故意多嘴?”
“我也不是故意的,确实忘了,邱平也没提醒我。”
“忘了?”殷殷哑然失语,埋头去生火,火光跳跃,映得她脸颊微红,“您当日不还说要将我送回甄家,怎还特地恐吓她,让她不许胡说?”
“你不说不愿意吗?我总不能次次都将你绑回去吧。”
殷殷拿着柴禾的手顿住,隔着灶台与熏人的烟雾看他一眼,沉默着收回目光。
火势熄灭,殷殷被呛得直咳嗽,沈还等她平息了一阵,打趣道:“看来恐吓得还是不够,在你跟前不也胡说了许多?”
话题被岔开,殷殷果然接道:“甄约这丫头片子从小和我关系挺亲近的,她小时候没事就喜欢跑来缠着我娘给她念诗,还因为我娘对我太好而经常哇哇大哭,非要来骂我,说她才是我娘最喜欢的小辈。”
忆起幼年时的时光,她笑得恬淡:“我俩是家中姊妹中年纪相差最小的,自小便要合拍些,再加上她喜欢我娘,时常来我们院子里乱逛,对我也熟悉。那日宝宁寺初见,她应该就怀疑上我了,据她说后来跟了我不少时日,那日才在茶楼逮着机会将我拦下。”
“嗯,她的人在沁安巷徘徊了不少时日。”
“您知道?”
“若连一个女流之辈都发现不了,我手底下那帮人可以直接自刎谢罪了。”他颇觉好笑,“不过我那会儿以为她在跟踪我,想着她还真不肯死心,若那样的偶遇再来一回,我便要出手教训她了。”
他话出口,惊觉失言,赶紧闭嘴。
殷殷忽地从灶下起身:“忘打水了。”
沈还先一步去提木桶,殷殷想要阻止,他摆手让她别管:“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是回京日久,好日子过多了,懈怠了。”
水井就在方才进门时的夹道边儿上,并不算太远,殷殷跟出去,站在檐下看他。
他折返回来,头顶沾染不少雪花,少量顽固地不肯融化,殷殷下意识地踮脚去掸,沈还微屈着腿来就她的身高,玉手拂过发冠,惊起“叮”的一声响。
殷殷收回手,惊觉僭越,再去看他,不免有些尴尬,先一步回到屋中,蹲身去重新生火。
眉目隐在缭绕的烟雾之后,难以叫人得见,她终于又拾回了平静,仿佛方才那一刹那的悸动不曾发生,淡笑着接回方才的话题:“那丫头说,之前圣上借宫宴的名义替您选妻,她那会儿借机围堵过您。”
沈还难得失语,好半天才“嗯”了声:“那会儿甄家怕受牵连。”
“祖母就是这样,您也大度一回,别同那丫头计较。按那丫头的性子,自己是做不出来这事的。”她顿了一顿,又说,“圣上如今还没发落甄家,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吧?”
沈还颔首,注视着她被灶膛中的火苗烘得通红的脸蛋儿,问道:“如果当日圣上对甄家下手,你打算怎么办?”
殷殷起身,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清洗器具,琵琶袖垂落,她微屈左臂,单手去挽袖,沈还自然地站至她身侧,替她将广袖往上挽了三叠。
冰凉的手指浸得殷殷一惊,连方才那份不自在都顾不得,关切道:“大人怎冷得这般厉害?旧疾愈发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