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见她双眉微蹙,语气郑重,丁层云难得没反驳,点头应下:“也行。那婆子刚去几日,料想也不敢这么快就明目张胆地怠慢,你且先别担心,好生歇着,我再打听打听。”
刚走出去两步,又听殷殷道:“这几日有劳姨母了。”
“啰嗦什么,又不是我自愿来的。蒋府管家带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去请,我敢不来吗?”等绕过地屏,丁层云又侧头看她一眼,“赶紧歇着,别担心你娘了,我自会想法子。”
见她一步三回头,殷殷轻嗤:“当日我上喜轿的时候倒不见你这般挂念,还让我赶紧滚别碍你眼呢。”
丁层云啐她一口,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你个死丫头除了和我拌嘴,这几年也不见长什么别的本事了。”
毡帘被摔到隔扇上,惊起“砰”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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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几日,大雪消停,春日暖阳偶尔出来露个面,积雪渐融,这场春寒也逐渐走向了尾声。
殷殷气色日渐红润起来,瞧着有几分大好之势,外伤基本痊愈,右臂也已好全,但腿伤尚还需要将养,只能偶尔被人搀着走上几步。
到底行动不便,生不了别的心思,每日除了关照小苔的伤势,大多数时候殷殷都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无人时脸上偶尔愁云惨淡。
丁层云撞见过几次,当面虽没说什么,但夜间还是拿出那支金钗试图收买护卫。护卫见殷殷还在屋内,丁层云一人出去无伤大雅,金钗又着实贵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她出了跨院,还去提了两坛子酒来庆贺这笔横财。
二鼓将尽,丁层云未像往日一般来催她喝药歇息,殷殷察觉到异样,支使小苔先睡下,去她房内探了一圈,果不见人影,又候了两刻,再坐不住,拄拐出得门来,见守夜的护卫竟一反常态地醉得七倒八歪,这次倒没费什么功夫便娴熟地溜出了跨院,驾轻就熟地避开轮值的护卫到了致青园。
长平街近在咫尺,然而依丁层云所说,现下所有角门恐怕都守卫森严,且上回沈还的告诫犹在耳边,她今夜又还带着伤,腿脚不便,遂收了蠢蠢欲动的念头。
她虽至今仍旧没想明白当日沈还到底为何没有向薛晗揭发她而非要送她回跨院,但他那周身凛冽的气势还是令她至今难忘,怕丁层云当真惊动这等心思难猜的大人物生了事端,不得不来探探。
明间和厢房皆漆黑一片,院中也并无护卫,独东耳房尚还亮着灯,仔细听来,甚至可以听到女人细细的说话声。殷殷掩下诸多思虑,悄悄上前,停在了支摘窗下。
往里看去,此室是间极大的浴房,正立在窗下往浴桶里调浴汤的人,她实在是不能更熟,正是薛晗的大丫头莺儿。
眼下虽未见着丁层云,但从跨院到致青园只能从钟萃园中借道,否则绕道太远极易被发现,丁层云应该不会选其他路径。她来时也并未见到丁层云返回,眼下不敢确定她人到底在不在此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将身子又往后隐了些。
莺儿柔声问:“大人喜欢方才的那折戏么?”
这声娇滴滴的,同莺儿之前在她跟前的盛气凌人全然不同,殷殷肌肤上起了层细密的疙瘩,不便多听,正欲转身,但转念一想,一来丁层云还不知是否在此,二来她暂时不能离开蒋府,若能探得沈还当日如此作为的原因,兴许能对她夹缝中自保有襄助,遂顿住了脚步,凝神看着屋内的动静。
莺儿见沈还不答,端过铜盆,伺候沈还净过脸,又亲自蹲身下去替他脱靴。
莺儿刻意放缓动作,仔细端详着沈还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才大着胆子道:“此前连日春寒,将大人困在府上数日不得出,虽有府里养着的戏班子,但夫人诚惶诚恐怕招待不周,前几日特地请了城中远道而来的徽班进来,为大人排了几出戏,如大人不喜今晚这折本地唱段,不知大人明日是否肯赏脸……”
“脸”字话音未落,沈还脚尖往前微抬一寸,莺儿整个人已飞了出去,这一脚力道虽不重,但好巧不巧地令她撞在一侧丫鬟端着的铜盆上,整个人仰面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整盆刚换下来的水径直往面上泼下来,惊慌间发出一声呼喊。
铜盆“叮当”作响,翻转了四五次才堪堪在莺儿身侧停下来。
端盆的小丫鬟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花容失色,莺儿更是缓了半晌,才借着铜盆看了眼自个儿的狼狈模样。
摔得虽不重,但落得这般狼狈田地,她心中不忿,但到底不敢开罪沈还,将委屈生生压下。
沈还却只是慢条斯理地起身,往这边窗户望了一眼,殷殷猝然受惊,后退一步,腰间却已顶了一柄尖刀。
“你还敢来?”邱平的声音压得低。
她正欲解释,邱平往里一看,发觉里头闲杂人等颇多,低声喝道:“别出声。”
身后之人岿然不动,她亦不能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内。
沈还却好似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抬脚往外走去,吩咐道:“换间房。”
莺儿尚未起身,眼睁睁地看着沈还绕开她往外走,却又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回头,平静地看向她,道:“府上还在非常时期,还请转告薛夫人莫平白坏了规矩。”
他沈还又不需要守孝,坏什么规矩?
莺儿脸色僵住,她自认也算美貌,今日被薛晗派来讨好此人,本以为当手到擒来,况且前些时日送府里的戏倌儿过来唱戏,也不见他推拒,哪知今日她亲自出马却被羞辱成这般,一时五味杂陈,失了言语。
沈还负手而去,莺儿平白受了一顿晦气却不能发作,扶着小丫鬟的手出来。
上司做事不留余地,底下人却不得不收拾残局,邱平低叹一口气,低声喝令殷殷不许闹出动静,抬脚往门口走去。
殷殷听得他与莺儿周旋了半盏茶功夫,莺儿情绪散去,微微掩住湿透的身子,嗓音娇脆:“敢问邱长随,大人方才为何动怒?”
邱平微哂:“大人不喜听戏。”见她面露疑惑,好心解释道,“戏班是留给兄弟们听个响解解闷儿的,薛夫人若真止步于送个戏班子过来唱唱戏也没什么,大人并非囿于虚礼之人,也体谅手底下的胥吏,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若像方才那般,存了心机要借机进献美色,”见莺儿目光微亮,随口逗她,“大人身居高位,自是见惯美人计的,若非绝色,恐不能入大人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