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他只是将杯子递过来,等着她为他点茶。
他的涵养与气量素来超出她想象,殷殷略微诧异一会儿,也就接受了他这份平静。
茶水入喉,沈还终于觉得体温回暖一些,他拿着茶杯沉默了许久,才说:“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么?先前的烦心事全都会自此消失,你母亲也能安心,不必愁绪满怀。往后搬进我的府邸,这宅子仍留给你,也不会有你当日担心的那些事,若当真不放心,这宅子仍可做你日后的安身之所,无非是换个地方与身份过日子,有什么值得非要这样和我划清界限的理由?”
“大人讲起大道理来,向来条条是道,我总没办法辩驳您。”
她执杯的手素净得宛若银盘月,白皙得令人觉得晃眼。
“还是说,跟在我身边这些时日,你真的只有委屈,没有半分开心?”
殷殷捧着那只鱼在藻纹的茶杯,半晌也没能将茶水喂进嘴中。
委屈么?其实称不上,毕竟是她主动借他脱困,各取所需,她一开始的目的何谈不是利用他?
不开心么?其实也称不上,当日在船上,丁层云劝她的那一番话,后来那半年里她曾反复回想过数次,令她终于能坦然地正视他们这段关系,其实如果不是对母亲的负罪感太重,男欢女爱,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很难说,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这样一个人沉沦,但他这个人,相处深了,恐怕很难不生出一丝迷恋与依赖来。
可贪婪才是人的常态,有了粟麦想粳米,得了温饱图富贵,知足常乐总是一句没什么分量的自欺欺人的话。
她从来自诩清醒,却也在这事上堪不破。
她避而不答,声音也确似冷如天上月:“大人您觉得呢?”
“真的不开心?”他再问了一遍。
殷殷没出声,如果患得患失也算开心的话,那这答案倒毫无疑问也算是肯定的了。
他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半分没有品茶的姿态,倒像是以苦茶排解心绪。
“过来。”他冲她招手。
殷殷迟疑,却在看清他嘴角哪一丝浅笑时溃败,乖乖起身走到他跟前。
他将她揽坐到膝上,头枕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清浅的香味,贪恋地多吸了口气。
环着她手臂的手冰凉得骇人,殷殷忙要起身:“大人冷得这样厉害,我叫人去给您添件衣服吧。”
“别出声。”
他将她的身子箍得更紧了些,声音低到仿佛在耳语:“最后一晚,让我抱抱。”
殷殷几乎要从他这话里听出一分堪称病态的迷恋。
她置身于风雨之外,却又坐在漫天栈香中,鼻尖只萦绕着浅淡的辛苦味。
后半夜灯油烧尽,他俩便在黑暗中坐了半夜。
廊桥之外风雨盛极,枕着一夜风雨,他便也将她拥了一整夜。
将尽卯时,身后的人微微动作,殷殷问他:“大人要去上朝了?”
“嗯。”
殷殷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的腿早已因寒冷和负重而麻木到失了知觉,缓了好一阵,才起身,轻轻抚过她的侧颊,冰凉的玉扳指在她的颧骨上轻轻硌了一下,笑着嘱咐:“回去好生歇会儿,我等会儿叫人来搬东西。往后把这儿当家,安生住着,我的人会撤走,进出自由。仆役你使着就是,我不会再过来了,不必担心。”
受了一夜寒,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得可怕。
他说完转身便走,踏进寒凉的风雨之中。
“大人。”
他顿住脚步,听她柔声道:“往后还请珍重。”
他提脚迈进溶溶夜色之中,连背影都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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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室外冻了整整一夜,殷殷被他护在怀中,以身子暖着,倒还好,沈还却结结实实地病了一阵,告病的时间长得令邱平都讶异不已。
家中清净,沈还养病时心内愈发平静下来,偶尔会想她,但也兑现诺言,一次都未曾踏足过待霜园,只是在屋内的清供再次换为红梅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了当日致青园中的那一枝春日红梅。
邱平带着待霜园的门子过来回话,那门子战战兢兢,埋头不敢看他,只说:“姑娘离京了,让来给大人送件东西,说幸得大人照顾,无以为报,实感惭愧,无颜再见大人,往后一别两宽,还请大人珍重。”
邱平将他手中之物接过来,沈还没有动作,他僭越地打开来看了一眼,是待霜园的房契。
他迟疑了下,问门子:“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