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白日里,许景吾的羞辱,他眼光微微一冷,不知又想起什么,嘴角勾起,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愉悦,收回了脚,目光看向桌面。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一把小巧的匕首,抽出刀鞘,举在眼前细细观看,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左腰,顺着那块淤青的轮廓描绘。
顺着描绘了几圈,他握紧了匕首的柄,扎进了自己的皮肤,顺着这个淤青轮廓一点点划动着,鲜血顺着他的肌肤而下,染红了他白色的锦服。
他微微仰头,感受着刀尖下的疼痛,眼中的神色愈发明亮,带着兴奋和疯狂,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但是手却极稳,一圈一圈划着,他嘴里轻轻吟哦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一会儿,他停下了手,那刀伤却是极深,他睁开眼睛,将手中匕首抛开丢在一边,拿起桌上的绷布,粗糙地擦了擦腰间的血迹,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染血的匕首,和流了不少血的地板,他先是一愣,温柔地笑了笑了笑,将衣服穿好,也不唤人收拾,和衣躺在床上。
望着白色的床帐,他想起,很久之前,他爹也是这样,宛如一个疯子,嘲笑着他那出身卑贱的母亲,他甚至也以这样的母亲为耻。
这样的父亲,却是他一辈子都想得到垂青的存在,他的父亲,心里只有复国,他一心想着前朝,他日日在他面前说着,前朝是多么的繁华,是多么的强盛,可是那个时候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孩童,就像他一样。
这个父亲,日日憧憬着复国,他幻想着复国后的美好愿景,迟予谦甚至与他一起幻想过,他以为复国后,就不再有什么前朝太子,什么皇室遗孤,那个时候父亲终究会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
他错了,没有前朝遗孤,没有陶业宏,他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一夜风流后留下的孽种拼命地读书学习,换不来他父亲一个眼神,他的父亲,一心只有复国。
可笑的是,最后的皇室遗孤,父亲的复国希望,却一心想要颠覆这个他心心念念组建了很久的“春风”,哪怕不惜死亡,多可笑。
他的乖徒弟,好儿子,一个个都巴不得他赶紧去死,迟予谦想,他不愧是留着他父亲的血液,同样卑劣,同样疯癫。
他出生在那样的环境,举目四望,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你的未来是没有未来的,既然他没有未来,那他就不要未来了。
他没想到会遇见那样一个姑娘,干净纯粹,他肮脏的内心日日都在咆哮,他和她不一样,可是,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她杀人是那么狠毒,就像他杀了自己那卑贱的母亲一样,毫不犹豫。
原来,他和她也是一样的,她也是疯子,只是她表现得更加正常,那么他也要像她一般,正常地活着,只要和她一起,他的同类,不只是他是疯子,真的太好了。
她该属于他,就该属于他,他们就是一样的,她只能嫁给他,什么婚约,什么心动,他不在乎,他只要她。
她肯定是经商见了很多东西,变了,但是只要让她不经商,不出门就好了,安安心心地和他在一起,他们每天琴瑟和鸣,就够了。
她不喜欢他,不重要的,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他只想要她,这辈子,他只遇到这么一个人,和他是一样的。
有着肮脏的内心,和不愿提起的过往。
迟予谦望着白色床帐,想着之前许景吾将他打了一顿丢在祠堂后时那句话:“你和她不是一类人。”
迟予谦捏着拳头,嘴里呵了一声,轻轻开口:“只有我,和她是一样的。”
……
等看了一会儿灯,许景吾站在林芜后边,两人在没有宵禁的集市上看着皮影戏,许景吾嘴边带笑:“阿芜,过两日我便去百越了,从百越回来之后,和你商量一些事,你看行吗?”
林芜举着一串糖葫芦,正专心看着皮影戏:“好啊,什么事?”
“现在不与你细说,等从百越回来之后再告诉你。”许景吾另一只手也举着一串糖葫芦。
林芜也不纠缠:“好啊,走,去前面看看,前面有歌舞。”
许景吾赶忙咬下一颗糖葫芦,右手拉住林芜的手腕,左手高高举着他和林芜的糖葫芦,带着她往歌舞台那边走去。
两人看了一会儿歌舞,整个集市,各种各样的花样看了个遍,逛了一圈,林芜也有些累了,扶着腿,在一处卖面食的摊铺上坐下,许景吾倒还轻松,他一个习武之人,这些路程倒算不得什么,他跟着林芜坐下。
看着准备上前来询问的妇人,林芜从荷包里掏出十几文钱:“店家,两碗茶水,温热便可,不吃东西了。”
妇人手在围衣上擦了擦,双手接过林芜递过来的铜钱,笑眯了眼:“好嘞姑娘,稍等片刻。”
在休息片刻之后,林芜决定还是先回家,她今日算是逛了一个高兴,接过许景吾递过来的小食,两人溜达着回了林芜。
看着林芜进了自己的院子,许景吾眼角带笑,心中高兴,洗漱之后,也便安心地入了睡。
第二日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集市开得晚些,不是之前时间,考虑到昨日秋祭,官府特意延迟了第二日开市的时间。
许景吾早起练了一会儿剑,收拾了后日去百越的行李,他也翻到了一式两份的婚书,看着红色布帛上的字迹,他嘴角带笑,将婚书收起放好。
一晃过了几日,也正是到了他出发的日子,他倒是不着急,提着自己的包袱,先去了林芜的院子。
林芜早上正在润笔,不知在看什么,专心致志,看了一会儿,又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贴身丫鬟秋时见着许景吾上门,也不打声招呼,直接跑了进去:“小姐,许公子来了。”
林芜眉头微微一皱,发下了笔,看着秋时叹了一口气,对镜看了看自己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才提着裙摆,走到院中。
看着许景吾挎着包袱,她才想起,今日,许景吾便要去百越了,她竟然忘了,这几日商会事情繁忙,她竟忘了如此重要之事。
心中暗暗懊恼了一阵,她才走向许景吾:“景吾哥哥,今日便要出发了?”
许景吾点了点头,拿出一个盒子来:“来向你道别,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是给你的,记得等我走了再打开。”
林芜接过木盒,一个无甚特别的盒子,问道:“是什么?”
许景吾笑着说:“是秋祭时,本想告知你的事,但是今日告诉你也不错,就挑在今日了,我也不太便开口,这事由你拿主意。”
林芜更加好奇,举起木盒,对着日光看了看,没有任何特别,许景吾摇了摇头:“你要打开之后才知道,不过得等我走了之后再打开才行。”
林芜压下心中好奇,将木盒交给秋时,嘟了嘟嘴,懊恼道:“好吧,只是我居然忘了是你辞行的日子,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这种大事我也忘了。”
许景吾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脸,但是忍住了这个冲动,伸手指了指木盒:“记得看,我走了。”
林芜一愣:“这就走了?那我送送你,走吧。”
许景吾摇头:“不用送了,我已经和伯父道别了,几个月而已,很快就会回来。”
林芜停住脚步,无奈,看了他一眼,点头。
看着他似乎准备转身走人,林芜咬了咬下唇,叫住了他:“景吾哥哥。”
许景吾回疑惑地问她:“怎么了阿芜,还有什么事?”
林芜顿了顿,偏头望向一边,语气轻轻:“注意安全。”
许景吾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阿芜,走了。”
林芜红着脸点头,没有去看许景吾。
第48章
四十八章
目送着许景吾离开,林芜才拿起秋时手里的木盒子,轻轻摇了摇,也没听着什么声音,捧着盒子进了自己里屋。
找了个视线比较好的地方,林芜打开木盒,看见里面的东西微微一愣,红色的布帛,和黄色的信纸。
林芜没有去拿婚书,而是拿起那简单折了一下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只有短短一句话:婚事不是你我的束缚,由你来定,由我来定。
林芜顿住,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又将婚书拿了出来,看着上面写着许家子弟,另一处写着林家子女,她嘴角翘起,将婚书放进木盒。
将木盒盖好,林芜转头想要对着身边的秋叶分享,却看见身边呆呆站立的秋时,她愣了愣,随即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裙子转了一圈,暗暗握了握拳头,转头笑着对着秋时道:“去爹那,我去和他说说话。”
秋时笑着答应:“好,小姐。”
林乎算得上没上没什么礼仪修养地蹦跳着去了水榭边,看着林符礼正拿着鸟食逗着他那只翠鸟。
“绿衣,来,唱两声。”
林芜走过去,在林符礼身前站住,林符礼远远地看着高兴地走过的走过来,笑着问:“阿芜啊,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林芜从一旁拿起鱼食,走到水榭边上,杏眼中皆是高兴:“爹,我想过段时间,去京城。”
林符礼不解,放下鸟食,走到林芜身边,好奇问道:“去京城干嘛?爹是不会和你一起去的。”
林芜丢着鱼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京城那边的生意,我镇不住,还得您去才行。”
林符礼笑呵呵地看着下边游来游去的鱼群,装模作样叹息道:“可是,我都答应你不经手家里的生意了,你看这些年,你做得多好,你爹去了也是白去。”
林芜也不恼,就跟着说:“那不是您威名还在嘛,京城里那些掌柜,哪个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的,我不管,过些日子,你要陪我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耍起懒来。
林符礼哭笑不得,指了指林芜,转而又问道:“你去京城,是为了景吾那孩子?”
林芜怔住,脸上一本正经,耳根却红了个彻底:“没有,我才不是呢,就是想去京城看生意。”
林符礼呵呵一笑,也不逗她:“我知道了,自然陪你去。”
林芜一下子高兴起来,给林符礼行了一礼:“谢谢爹,那我先回去啦。”
“走你的。”林符礼摆摆手,摇头道。
看着林芜连步伐都带着高兴的样子,林符礼笑着摇摇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鸟食,伸手去逗笼子里面的翠鸟:“阿芜这孩子,大了大了,这些我就放心了,你说是不是啊?绿衣?”
“来来来,绿衣,叫两声,来,叫。”
。…
“许景吾,不对,江季玉,你把我行李放哪里了?那里面有不少我保命的东西呢!”去百越的船上,陶业宏敲着许景吾的船舱,一脸的惊慌。
许景吾打开舱门,无语地扶着额头:“放在了你的床尾,你先进去看了再来找我吧,是你上船时硬要看什么女子……”
陶业宏见许景吾拉开了舱门,直接走到许景吾的桌边,席地盘腿坐下:“哦,你不知道,女子之美,各有各的美妙,丰腴的,清瘦的,高挑的,小巧的,如何不好看?”
许景吾翻了一个白眼,给陶业宏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然后拿出怀中的文书,低声道:“这次去百越,是以林家掌柜的身份去的,你可不能露馅。”
陶业宏信心满满,豪气地一干茶水:“没问题,我是谁,肯定办得妥妥的,是先去百越的卧风镇吧,是先去那里吧,是吧?”
许景吾看着文书,点了点头:“先去卧风镇,吕浮说的他家应该是迁徙到了这里,先去问吕浮的家属,之后再去重镇,长篱县,华义第一次和林家的掌柜碰面就是在此。查清楚之后,便可以回江南了。”
陶业宏明白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我看,咱们此行肯定不太平,‘春风’比你想象得大一些。”
许景所谓地摆了摆了摆手:“你在我手里就行,而且,我就算打不过,离开也不成问题。”
陶业宏无奈,苦笑一声,摊手道:“行呗,我就完全是你的傀儡吧,对了,我和你说过,百越有不少诡秘之处,什么大蛇大虫,数不胜数,还有不少能人异士,会驱逐这些玩意儿,上次我就是看见一个多好看的姑娘,本来就是逗一下她而已,她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条蛇来,妈呀,当时就吓死我了,好在我机灵,跑得快,不止姑娘家,那些什么老奶奶老伯伯,都是这样,还有一次啊……”
许景吾仔细地看着这次的行程安排,时不时敷衍地回答一声陶业宏,陶业宏说得兴起,长篇大论里问了个其他问题。
“季玉啊,我们到卧风镇得多久啊?”
许景吾仔细地看着地图及关于吕浮家中的信息,头也不抬地回答:“不久,也就小半月。”
陶业宏傻了,他本以为四五天就能到,走水路还这么慢,这得走到什么时候,他哀嚎一声:“我就不该和你来!是江南的姑娘不美,还是临水的酒不好喝?我是造了什么罪啊!”
许景吾看着江值春写的卷宗和信件,嘴角翘起的笑容慢慢平复,没有搭理陶业宏,陶业宏也不再也,犹自说着。
他说着说着,满眼绝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趴在桌子上,绝望的借茶消愁,许景吾沉默着,将文书合上,轻叹一口气,将文书放下,对着他道:“我出去走走。”
站在甲板之上,许景吾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船只,和掠过的山水,一时有些怅然以及迷茫,他不懂谋术,不懂权术,如今想来这些年里,他也全然不知自己的前路为何?
现在想来,他这些年里,明明处处都有无数端疑,他却毫无察觉,他也是完全不知师兄的意图,他就像一颗棋子,师兄的利剑,这两年里,用着司正之名杀了不少人,个个都是师兄的政敌或反对之人。
许景吾扶栏望江,摇了摇头,心里思腹着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司正,还是太子赐予,是对是错,他何以评判,至少他应当做到平日中不欺凌弱小,不仗势凌人罢了。
“这位公子,不知在想何事?”
一个颇为清朗的女音在身后传来,许景吾闻声回头,看向来人,只见她一身骑装,腰间佩剑,眉眼清朗,神采奕奕。
许景吾没有答话,依旧看着江面,准备回船舱之中。
“这位公子?”
许景吾幽幽地叹口气,他知晓自容生得不错,偶尔也能遇见这般事情,只是他此时心情确实不好,不想回应,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拱了拱手:“这位姑娘,借过。”
少女并不气恼,真是眼中有些欣赏的打量了他两眼,她身边的丫鬟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家小姐有意相交。”
许景吾准备从侧边而过,走到一半停住脚步,声音端正道:“不过小小商人,不敢谈与这位小姐相交,且在下心有所属,男女授受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