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脚步,想了想,我第一次见公子公子就说自己要死了,这都五年了,谁都要死,时间长短而已。
又听见他的声音:“他活不过一个月了,他压制不住霜寒的毒性了。”
一个月,公子从来没有说过,我每个月给公子放血的时候,公子都很轻松,不像是要死的模样。
“想知道怎么救他吗?坐下来吧,我不能让他死,你也不想他死吧。”叶西京想要端起茶杯,又把手缩回去。
公子从五年前把我捡回家,我就跟在公子身边,这些年来,公子虽然让我做个丫鬟,可是对我而而言,公子是我至亲的亲人,我不能让他死。
我转身坐到叶西京面前,公子不喜欢他,我就不喜欢他,但是他要是能救公子就行:“说吧,你有什么方法。”
他不看我,看向院子外面:“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是说救人,怎么又开始讲故事,他莫不是忽悠人,我准备起身走人。
叶西京又说:“坐着吧,林革音今天明天都没空回来了,我花了大力气才换来今天这个故事,我不能让我的师兄死。”
我忍了,我憋着气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开口。他食指敲敲桌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后悔。
他说:“你说这人间的人啊,,或者做作,或者伪饰,或者炫耀,或者老滑,或者跋扈,或者酸涩,或者忌妒。(注1)这样的人间有什么好的呢?”
你就不是人?我皱着眉头,顶嘴:“你也是人。”
叶西京又说:“对啊,我也是人,林革音是人,叶西京是人,你唐梨是人,大家都是人,所以,修仙者我们不高人一等,所以凡人供养我们,所以我们在北边筑上高墙,所以我们认真努力的活着。”
我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句话是摘记,忘了从哪里摘记的了
第13章
叶西京手指摸挲着茶杯,看着院子里慢慢化掉的冰块,灰色的衣服浸湿了一角。我听他说着。
“林革音是我师兄,他天赋异禀,从小到大他的法术就比我学得好,后来学剑法也比我学得好,同一个师傅,就他修成了个剑仙。”
“那个时候,我就想,师兄厉害,我虽不如师兄,但也是人人夸赞的天才,我们师兄弟俩早晚有一日会称霸修真界,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有一只妖兽敢跨过那条江,北边那条防线以后就算凡人也能去看看。”
“后来,下山了,那个时候师兄还没什么剑仙的称号,我也还没当上掌门,少年意气,寒雪江畔一剑斩万敌,真当是意气风发。世人皆道,叶西京林革音是未来修真界的顶梁柱。”
“在拒北杀了八年的妖兽,他林革音说,不想走了,他是师兄,我自然听他的,可宗门总要有人继承,我当了掌门,他在拒北做了他的剑仙,你说,他为什么当时就要我回去继承宗门呢?我就不能留在拒北吗?可笑,我和他打了一架,自然输了,我回去继承宗门,每日处理着宗门琐事,看着送来的卷宗,有的说那家长老战死,有的说谁家少年郎赴死。这些东西看多了,人会累的,心会死的。”
“我经常下山,我看到那家的少爷杀人啦,那家公子逼良为娼了,看着在北线的南方,有朝廷争斗,有权势压人,我开始怀疑北线的伤亡有何意义,我也很奇怪,他们的权势,是我给的,他们的皇位也是我给的,他们是怎么觉得我不在意呢,我杀了好多人,见一个杀一个,他们都说我疯了,那时候我就喜欢穿灰衣,因为这样血溅上去不显眼,我杀过很多妖兽,也杀过很多人。”
“有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想,师兄是不是也想到了继承宗门人就会变的,所以他不愿,我杀人的时候,我听说,世间修士称他剑仙,我杀人的时候,我听说,他在北线加固的结界一只妖兽也过不了。他可真潇洒。”
“再后来,我坐在这世间最高位,我不再杀人,我不再入世,直到后来我听说他爱上了一只妖兽,简直荒唐!我连夜赶过去,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也要把他打醒,那可是吃人的妖兽,在北线,我们多少人被它们杀了,连尸首都不剩!他居然还喜欢上了一只妖兽,真可笑!”
“那妖兽叫眉黛青,名字好生文雅,居然是一只能化形的十阶妖兽,这世间,能敌过它的估计也只有林革音和我了,更可笑的是林革音居然还被它以血为媒下了毒,以他的修为也都活不过半年。情之一字,他怎么就参不破呢?”
“他一路追杀,我看着他把妖兽困在剑阵中,最后居然还下不了手,我入剑阵想杀了那只妖兽,那妖兽临死前还想让我把元珠给他,我没一剑把他砍死就算顾及师门情意了,再后来,我和他又打了一架,伴京也断了,哪怕他身中剧毒,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凭什么呢,他法术比我精通,剑法比我高强,连中毒了我也打不过他。”
“师傅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注),哪怕我不喜欢他,我也知道这北城不能没有林革音,他以性命为系,他死了,这北线就不稳了,他是天下修士眼中的剑仙,他也是拒北的根基。他不能死。”
“我用半生修为替他压制了霜寒之毒,后来我去寻那有妖兽血的人,这种人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放干了他的血,制成药丸,也不过续他十来年的命。”
“我救了林革音,他却说我杀人,他说我能杀作恶之人,不能杀无辜。呵,他用着那人血肉所做的药物救命,一边还虚伪的说我杀人,真是可笑。”
“如今他活不过一个月,这五年里我找他两次皆是为了他的毒,他说你不能死,他没杀过一个无辜的人,他忘不了他身上的人命,那人是他的债。真真一幅神仙模样。”
我看着叶西京脸上的嘲讽模样,我不知怎么去反驳他,哪怕他说的是公子,公子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说到自己将死,也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我不知道公子原来的担子如此之重,我也不知道在北线有那么多的悲伤。
叶西京回过头又看着我,似乎渴了,下意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而想起什么,一口把茶水吐出来。皱着眉头,把茶杯放回去,他对我说:“我有办法救他的命,彻底解了毒,让他以后不用再受其害,但是,解药是你,你必须死!”
我想起来,他说他之前制作的药丸是有妖兽之血的人,我的血就是这种血吗?
“我研究了三十年,有妖兽血的人,是曾经有人形妖兽与人通婚的后裔,那眉黛青是人形妖兽,我曾用过它同类妖兽的血尝试过,没有成功过,后来碰到那人,他的血和普通人不一样,我闻到一股妖兽的味道,后来我试了试,果然可以,再后来他就死了,我杀了他,五年前林革音把你带回来,我来看过,哪怕他不要我见你,我第一次也知道你也是有妖兽血的人。”
“我知道他可能活不过十年,没想到的是,上一次来看,他居然活不过两年了,我用这两年的时间,跑遍了整个仙游,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以你的全身血肉,辅以眉黛青的元珠,再加上我的全部修为,不仅能解他的毒,还能让他修为更进一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呢?”一个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
第14章
我回头,公子站在院子外,看样子赶路废了些力气,白衣上全是灰尘,公子推开栅栏,没理我,站在叶西京的面前,公子低头看着叶西京,双目对视,我从叶西京眼中看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公子。
那样愤怒,眼里都是怒气,平日里公子都是笑嘻嘻的,这样的公子我从来没见过。公子低头看着叶西京,冷笑了一声。直起身来。
我站起来将位置让给公子,在一边用法术凝水洗了一个杯子,替公子把茶倒上。公子没有理我,站着看着坐着的叶西京,语气冰冷:“叶掌门好大的气魄,一句话便要我丫鬟的命,我师弟的命,当真是当我林革音死了?”
叶西京没看公子,他把我替公子倒的茶拿过去了,我想拿回来,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却不能动了。一定是叶西京的法术!
叶西京端茶,没有看公子,看着手里的茶杯,他笑了:“这套茶具,是眉黛青送你的吧。”他又越过公子看着公子的发冠,“这发冠,还是我送的。”他又大量着这个院子,“这院子,也是我送的。”
他看着院子,一手端茶,一手随意指点:“那棵树,是我起载的,那水井是我打的,那石凳石桌是我打的,那栅栏是我立的,师兄,师弟我不好吗?待你如兄,可你呢?!你说我继承宗门比较好,好,我听你的,你说你要把结界与你的性命修为捆在一起,行,我也听你的,你说喜欢那妖兽,我就只取它元珠,将它打回原形,不曾伤它性命。师兄?师兄?你说师弟到底是那一点不和你意?!”
我有点担心公子,感觉这个叶西京好像快疯了,公子看起来还是那般冷漠,面色不变,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公子眼光巡视了一圈这个院子,随后公子说:“叶掌门,宗门继承之时,你说师傅只有我们两个徒弟,我们必须回去,”公子偏头轻声笑了一下“我记得我当时说,‘师弟,宗门不止师傅弟子可以承位,我们可以留在拒北’你说我自私,我俩打了一架,你就回去了。”
“后来,我把修为性命与尽付结界,这是我的修为,我的性命?为何要你同意,黛青虽为妖兽,她不曾伤过一人,但是她是妖兽就是罪吗?她能选择吗?我困她与剑阵,我想与她长相厮守在剑阵中,叶掌门你,半夜私入,趁其不备,哦,若不是黛青说她的元珠能解毒,你早就将她杀了,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是我喜欢。”
“叶掌门,你杀人放血的时候,你听见他临死前的哀嚎了吗?我可是夜夜都梦见,他说‘林仙长,救救我,林仙长,我不想死’。师傅所教,叶掌门怕是早就忘了。”
公子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话,公子冷漠的笑了笑:“你早就忘了,我师弟当年下山曾说哪怕饮冰十年,也难凉他一身热血,如今我的师弟,变成了可笑的正义,若是杀一人能救天下人,他定然要杀的,若杀百人能灭妖兽,他定然要杀。”
“他忘了,他是人,别人也是人,一人是人,百人也是人,天下人皆是人,那一百人与天下人有何区别呢?”
叶西京不是那般疯狂模样,他就望着公子,嘴里喃喃:“师兄,你不能死,你是我的师兄,你是天下人的剑仙,叶西京能死,唐梨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北线就破了……”
公子摇头,转身坐在我之前的位置,公子又洗了一个杯子,倒上茶水,公子喝了一口茶才开口,眼里也不是那么冷漠了:“西京,我不想杀人,你说你在北线设了套,让我过去,就为了杀唐梨,二十年前,你也是为了我,在山下,杀人放血,我的命是我的,没有一个人该为此付出无辜的生命,你杀的人,是我的债,你是我师弟,我能原谅你,可是,死去的人不可能原谅你,他与你我无冤无仇,他不欠我们两个。你偏执了。”
叶西京把手里的杯子往院子外一扔,他眼里都是血丝,声音嘶哑:“他不欠你我?师兄,这天底下的人都欠了你我!那北边千万年来死了多少人,哪些人,哪些凡人!怕是早就忘了千年前妖兽肆虐是谁替他们,替他们……咳咳”说到这儿,叶西京太激动了,开始咳嗽。他嘶哑着说,“他们本就欠了这修真界千百年,他们早忘了现在的好日子是谁给的了。”
我不能动,只能做个看客,公子没有看那个被扔出去的杯子,他又倒了一杯茶,一边倒一边说:“西京,你一口一个凡人,你忘了,我们本也是凡人,只不过是从妖兽元珠上得了灵气的凡人。”
“你放心,北线不会破,我不会再让你当着我的面杀一个无辜,还要赔上你的性命。你是我的弟弟,作为兄长我怎么能让你送死。这些年我也活够了。”
叶西京眼睛通红,可是他还是坐着,坐姿端正有礼,他声音有些哽咽还有些恐惧:“师兄,你要干什么?师兄?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哥,我就想你好好活着。”
公子要干什么?公子为什么说自己不想活了?不行,公子不能死!公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开口说话,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了,不对,这不是叶西京的法术,是公子的!公子他不想我说话。
我看着公子继续喝着茶,就像这些年来,每日在院子里喝茶一样,他还笑了笑,语气还挺开心:“西京,你以为我这二十几年全拿去消遣啦?我在拒北线的结界下研究了二十几年,当时加固结界冲动了点,但是我还是找到了方法让我死后结界不破,这样我死了也没问题啦,今天你在拒北城散布消息说有妖兽,我就不信,我就是让小梨花去看看,但是你没看到我出门,居然还拿了困黛青的剑阵出来,我就不能不去看看了,还好我动作快,不然我丫鬟就要变成一坨肉泥了。”
叶西京还想说话,公子摆手,他茶杯放下,笑着说:“西京,我知道的执念,你在云端山上看了三十几年的卷宗,入世十年,杀了不少人,可是总归原因在我,我当初不应该说你要是继承师傅衣钵就好了,你天天看着哪些玩意儿,心里定然会难受,我却在北城不管俗务,虽然见惯生死,但也有真情,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哪些门派纠纷,人间丑恶,我身为兄长,已经不够格了,若还要师弟为我赔上性命,我大概无颜见师傅了。你别劝我了。”
我不想公子死,,公子是天下最好的公子,我只不过一个巷角的小乞丐,死了就死了。公子那么好,他肯定能活到很久很久的。
但是我开不了口,连动都不能动,这五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学法术为什么学的那么差,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带我看见阳光的人轻易的说着死亡。
第15章
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在院子里吃吧,今天星星很好看,星光下吃饭应该很浪漫。”
想到这么好的公子活不过一个月,我觉得心里面难受,为什么?公子那么好,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看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他从来不把我当丫鬟乞丐看,他会问我意见,会尊重我,每一个给他行礼的人他都回礼,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他也会打招呼,他会教我认字,会教我法术,他不会喝酒,一杯就倒,他还邋遢,从来不洗自己的茶杯,他还总是说要我就这样看着公子,一动也不能动,在我心里,他不仅我的公子,是教导我的长辈,是逗我的兄长,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看了我一眼,笑眯眯的说:“小梨花,哭什么,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咦?我哭了吗?但是我真的很难受,我不知道说什么,公子的故事里,我从来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路人。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子啊!漫不经心,毫不在意,有这么一个公子,我,我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