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怕我。”她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声音还算温和:“入佛寺便断了红尘,来往皆是过客。不必顾忌,好生歇着吧。”
说完似乎不打算多留,见明溪还算无恙,起身离开了这间禅房。明溪来不及拦她,目送她出去,一颗心还在不住地跳。她见过沈玦的母亲了。
缓了一会儿,她才打量起这间屋子,这里不比沈府,所用一切皆是最简。却比沈府多了很多静谧。
想到沈府,明溪心里有些惴惴,沈玦那般云端之人,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到沈府,不知出了何事,竟会让沈玦出此下策送她出来。
她出门,院里正在打水的尼姑见到她,双手合十行礼道:“施主起了?这两日江州会有一位姓周的施主过来,应是你的旧识。施主莫要走远。”
江州?姓周?明溪扶着门的手稍一用力,莫非是她阿娘?
她压下心里疑惑,问道:“送我来的那些人呢?”
“那些都是外男,不便入寺。在寺外守着。”
“敢问师父,都察院指挥使近些日子出了什么事?”明溪直觉有些不对劲,即便沈玦现下和她无关,她也忍不住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佛寺之人不问外事,施主想知道的,贫尼答不上。施主还是好生歇息吧。”
院里有一株木槿花,淡紫色极其典雅,明溪立在院中,心乱如麻。和沈玦在一起时,她从未自己做过什么主。被送来不由她,被逼嫁人不由她,落崖后再见沈玦,她要走,也是沈玦用了药把她诓骗回去,如今出了事,还是沈玦做主把她送出来。
就这么过了一日,她未再见到静尘师太,也未等到周琬,却等来了苏天瑜。
千佛寺距离京城并不远,苏天瑜过来上香,打听到她的住处,特意来寻她。
她们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都对彼此深有好感,苏天瑜刚见到明溪就行礼赔罪:“少夫人见谅,前些日子,我爹管得紧,不许我见人,帖子我收到了却没能见少夫人。”
明溪赶紧扶她,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还未向你道谢,让你赔罪算什么呢。”
苏天瑜打量她许久,如今身在佛寺,明溪身上穿着素净,发髻上也只有一直素银簪子,可丝毫没有掩盖她的美色,难怪总让人为她心动。
明溪踌躇再三,还是问道:“苏小姐,我离京两日,如今什么也不知道。敢问沈府现下如何?”
苏天瑜来见她也是因为沈玦出事,担心明溪。见她并未被牵连,便如实回道:“朝堂之事我也不懂。之事沈指挥使似乎被牵连进了什么案子里。沈府现在没事,周围有重兵把守,只是出行不便。”
她话未说完,现在是没事,以后会不会出事,就不知道了。
明溪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府里还有沈老夫人和玉竹呢,和沈玦分开时又是那般光景,她喉咙发紧:“沈玦……还活着吗?”
“沈指挥使应是无恙。”苏天瑜所知甚少,也答不上来,低声劝明溪:“少夫人,你既然不在府里,务必保全自己为上。”
这就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话已说到,她也不敢久留,如今多事之秋,出府不宜太久。她说完就告辞,匆匆离开。
明溪送苏天瑜离开后,坐在桌旁发怔,天色越来越晚,两位师父给她送了素斋,她没什么胃口,稍用了些,心里想到沈夫人,寻人问了她的去处。
屋里燃着香,静尘师太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问道:“来了。”
“见过师太。”明溪对她行礼,抬头看到她转过身。她起身道:“还以为你过两日才会来。”
“不是不愿见师太,怕叨扰到您。”明溪怕她误会,解释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静尘眼里很是温和,给明溪倒了一杯茶:“坐吧。”
月色淡淡,明溪坐在一旁,竟不知如何开口。
“玦为缺,”静尘师太素手执杯盏,缓缓说道:“他出生时,他爹说,做人不能太满,满则溢。所以给他取名沈玦。他自小就想当将军,七岁时,府里出了变故,入狱斩首的有十三口。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我都知道。我也曾劝过,可是劝不住,便放任他了。”
明溪这是第一次听说沈玦过去的事,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样高高在上的沈玦,竟是这样走来的,难怪她那时会撞见他,受那么重的伤。他没能当成将军,却成了人人敬畏的都察院指挥使。
“可你是无辜的。”静尘师太看着明溪时眼里不似方才那般平静:“子不教父之过,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
“他做的孽我都有所耳闻。”她并未偏袒自己儿子,继续道:“待周施主过来,你们便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沈玦八岁时,养过一只野兔。同窗看上那只兔子,硬要抢,他那时是罪臣之子,护不住自己的东西,当场就把野兔杀了。流了那么多血,骇住了在场的孩童。”她说道这里,手举起来,轻轻念了句佛偈。
明溪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裙,她不敢想,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心里虽有触动,可她也只是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是沈玦欠她的,都是沈玦欠她的。
“后来他做事就偏激了些,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总有手段留得住。可惜,他把这些手段用在了你身上。”
越是喜欢,施加的伤害也越多。因为留不住,他只有那些这些年来不成熟的手段。
“我代他跟你说一句,对不住。”静尘师太静静地看着她,明溪起身行礼:“您莫要折煞我。我……天色晚了,不打扰师太休息。我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