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问先生,何谓君子,先生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我便觉得,行简哥哥是天底下最君子的人。”明溪说着,念起从前事,心里难受,眼睛便有些酸,她缓了缓,继续道:“若因我让行简哥哥不君子,那便是我的错。”
陆斐听到这一句,心里就明白了。他微微闭了闭眼,单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
“我不愿做罪人。”明溪继续道:“行简哥哥光风霁月,才华斐然,日后必定登阁拜相,不能走了错路。”她嘴角轻轻勾起,对陆斐露出一个笑:“行简哥哥,我们都不再是小时候了。你说呢?”
人长大了,心也不再是儿时那般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彼此都清楚。陆斐果然没有再说,他神色渐渐如常,握在身后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缓了缓,说道:“是。”
就这么一个字,应了明溪说的那些所有。
二人相顾无言,片刻后,他音色如常问道:“那你今日跪在这里因为何事?”
明溪神色一顿,如实道:“沈玦是为了护着明府才被连累的,我想面圣,即便不能面圣,有些东西也想亲自交出去。”
“好,我知道了。”陆斐点点头,没再劝她,才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看她:“你为了沈玦,要做到这般地步?”
若是惹怒皇上这可是死罪。
明溪垂眼看着眼前的地,心里想的全是沈玦的好,仔细想想,沈玦也并未怎么欺负她,即便刚到府里还没把她当回事的时候,给她的一切也都是最好的。到了这种时候,她回想起来的,竟然全是沈玦的好。
“沈玦是为了我,落到这般地步的。”明溪回他。
他是有许多不好,可他还有那么多的好。若不是明家,他现在应该还是高高在上的都察院指挥使,而不是现在这般生死不知。
“我知道了。”陆斐点点头,没有再说,转身进了宫门。
红墙映着琉璃瓦,陆斐迈步往里走,距离明溪越来越远。他步履沉稳,越想越难受,胸腹一阵刺痛,抬手一擦,在唇角处擦下一抹红。
有些事情,迟一步,就永远都迟了。
儿时教明溪习字的时候,他就想,怎会有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他长大定要娶她为妻。回京后学业繁重,他总觉得等他功成名就就告诉爹娘去明府提亲。后来他就在京城见到了明溪。
惊鸿一瞥,他没有认出她。
若他早一些提亲,明远也不会动这些心思,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他终究还是不敌沈玦。沈玦现在已经有了权势,可他还要再等等。
等不起,追不上。他永远都比沈玦晚一步,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身侧有巡护的御林军,也有擦肩匆匆跑过的小太监,陆斐神色一正,迈步向里走去。
宫门口,明溪还在跪着,烈日炎炎,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有些头脑昏沉,侍卫见她单薄,以为她撑不住,没想到她动了动身子,跪得更直了些。
他正要再劝,听到身后匆匆脚步声,转头一看他就神色一凝,忙迎上去道:“李公公,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福海,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别说他一个侍卫,宫里其他人见到他也得礼让三分。
“糊涂东西!”李福海有些虚胖,年纪也大了些,这一趟跑得他一身汗,他手里浮尘一甩,低声斥责道:“沈少夫人也敢让跪着,出了什么事可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侍卫被训懵了,忙低头应是。
“皇上龙体有恙,不见人。”李福海喘了几口大气:“就你这脑袋,难怪只是个守城门的,还不快把少夫人请走。”
“哎!多谢公公提点!”这人领了吩咐,心里不住地打突,却也知道宫门口跪着的那人不是寻常人。李福海不便现身,藏在宫门后没出去。
侍卫转身,还未走过去就见到一人驾马而来,马蹄阵阵,转瞬到了宫门口。马上那人翻身下来,快步走到明溪身前:“少夫人快起来。”
明溪转眸,眼里终于有了波澜,问道:“宋副使,沈玦呢?”
宋宁少见地穿了黑色官服,少年人的凌厉尽显,他闻言凝眉不答,只是手下用力把明溪拉起,回道:“大人现在无事,你若出了事才是要他的命。先回去。”
说完半拉半请地把明溪送上马车,他这么一来,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李福海松了松衣领,让小太监掺着又回去了。
明溪听说沈玦没事,心里的大石也稍稍放下,只是没见到他这个人,终究不安心。沈府如今被围得铜墙铁壁,是万万不能回。宋宁把她安置在沈玦之前的别院里,让她不要着急。
别院现在还有人在打理,明溪回去时只觉得处处都是熟悉之感,想起当时在这里真是恍若隔世,她弯腰探进床下,果不其然摸到一个盒子,上面一层浮灰,打开就见到一只已经泛黄的竹篾编成的小兔子。
她拿着那个兔子坐在桌旁出神,不止这件事何时才能结束。
在别院里过了近半月,宫里的消息也不住地往外传,皇上病重,药石无医,几位皇子入宫侍疾。
唯独没有和沈玦有关的消息。
天阴沉沉地,一丝风也无,树上的叶子都纹丝不动,蝉鸣阵阵,不绝于耳。明溪心里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想了想,去了别院书房。
沈玦许久不来别院,书房里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她想进去寻两本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