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认真地点了点头,“……也不拘今日明日的,您哪一时得了空再来也成啊。”
顾以宁说好,起身下了车,在马车下伸出了手将她接下来。
“这里是新地方,也不知可能睡好……”他思忖着,语气里带了若有似无的忧虑,“倘或睡不好……”
他话音未落,烟雨已然拍了拍怀里的布老虎,“有它有娘亲在,我就能睡好。”
可爱的女孩子促狭一笑,向着顾以宁眨眨眼睛,“倒是您,辗转反侧可怎么办呀?”
顾以宁不由地一笑,好看的眉眼温和着,“为何?”
烟雨左右瞧了瞧,打量着周遭没人,踮起了脚,一手护在了小舅舅的耳侧,同他咬耳朵。
“我头一次跟您不在一个府上睡觉,您一定会不自在的。”
她的声音轻轻,打着旋儿地往顾以宁的耳朵里钻,他眼睛的笑意愈深,垂下眼睫应景似的叹了一口气。
烟雨就为他出主意,“您呀,不是可以摸枕头角角么?摸着摸着就能睡好了。”
这样孩子气的话由烟雨的口中说出来,又令他心软几分。
顾以宁失笑,点点头说好。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悄悄话说个不停,顾以宁笑着揉揉她的发,叮嘱了几句。
“老宅里的一切事宜皆由你娘亲做主,不必拘谨,只当自己的住所。”
烟雨乖巧地应了一声,抬腿迈进了台阶,回头一望,小舅舅正负手目送着她,那长身玉立的模样,真如谪仙一般出尘。
她又不舍起来,扒在门边向他招了招手,要顾以宁过来。
顾以宁会意近前,小姑娘可可爱爱地面庞只露了一半儿,极小声同他说道:“您瞧我,今日梳了元宝啾啾,像不像一只角?”
她见小舅舅嗯了一声,便把头低下来,拿元宝啾啾碰了碰顾以宁的手,“往后您若失眠了,我就将我的角借给您摸。”
夜色如缎,温柔地浮泛在顾以宁的眸底,他的手指轻抚了抚她可爱的元宝啾啾,深为她的明朗可爱而欣慰。
倘或她的身世真如他所推测的一般,经历过这样巨大创伤之后,还能保有赤子一般的纯善和明朗,当真令人心生喜爱。
烟雨说罢了,看着小舅舅温和又清冷的眉眼,立时又有些赧然,一旋身,飞也似地往老宅深处去了。
顾以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里,这才放下心来,吩咐石中涧。
“将老宅的守卫增至四十名,前后左右亦要有人把守,房顶暗卫也不可放松。”
石中涧最是可靠不过,只拱手领命:“回公子,属下已将一切安置妥当。”
顾以宁嗯了一声,上车前又似想起了一事,蹙眉道:“知会冯监造,云树的宅子要着紧。”
石中涧领命,送了顾以宁上车不提。
这一厢烟雨蹦蹦跳跳地回了卧房,果见娘亲正坐在桌案前同芳婆说话,忙过去搂住了娘亲一顿撒娇。
顾南音把女儿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笑着说:“方才就知道你回来,怕你和六从弟说话,才没去迎你。”
原来娘亲方才就知道她回来了啊,烟雨心虚地低垂眼睫,想着岔开话题,忽的想到了晚间之事,这便同娘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顾南音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同芳婆对视一眼,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见那人的情形。
她从前在破云禅寺借宿时,同严家姐姐的夫君交往不多,不过是偶然遇上,匆匆一眼罢了。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因他生的委实英俊,又有一番儒雅清澹的读书人气度,晨起在院中窗下读书的样子,也十分沉静,故而虽只是匆匆一眼,却也令顾南音印象深刻。
所以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见那般长相的一个人,只叫顾南音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除了比十年前的盛怀信多了一把美髯以外,眉眼气度皆与盛怀信别无二致。
这世上有这般长相相似的人么?
身边儿小女儿还在唠唠叨叨,顾南音却陷入了沉思,芳婆似乎知道了自家姑奶奶在想什么,倏忽提醒了一句。
“姑奶奶,一个有了孩儿的女人家,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烟雨在一旁住了嘴,不知道芳婆这话什么意思。
可顾南音却在这一霎醍醐灌顶,手臂脊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栗。
是了,烟雨的母亲为什么将孩子藏在了井下,自己却同夫君相拥而死?
既能将孩子送出来藏好,那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