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宅里睡的第一夜,烟雨有些难以入眠。
同斜月山庄她的卧房相比,这里稍显古旧了些,不过娘亲还是花了很多的小心思。
比如床褥还是厚厚的三层,其上铺了素软缎,云丝被也是她从前用惯了的。
说起这床榻上的被褥香枕,倒还有一段心酸的往事。
烟雨刚来家时,肌肤嫩如剥了皮的鸡蛋,家里头的棉布被单她睡着,总是久久不能安眠。
她那时候不爱说话,娘亲以为她是受了井下的刺激,才睡不好。后来过了小半年,香茶姨母送了娘亲一套蚕丝做的被单被面,娘亲便给烟雨的床换上了,结果那一晚,小烟雨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顾南音那一刻才觉出来满心的愧疚。
瞧着严漪漪的吃穿用度,就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再看小时候烟雨那小模样,更是十足蜜水里泡大的,却能跟着她过这等清苦的日子,每日里乖乖巧巧的。
孩子懂事,顾南音却不能委屈了孩子。
一尺蚕丝软缎少说要三五两银子,四季的被面被单做出来,起码也要费上近百两银子。
那时候家里还在停停走走的建屋子,拿不出来余钱,顾南音咬咬牙,往当铺里当了她姨娘留给她的一套金头面,索性给小烟雨备齐了。
从前烟雨小不懂,后来长大了,芳婆同她说了这些事,烟雨就去问娘亲,娘亲就指着她要债:“小孩子家家的,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你记着,长大了挣了钱,可得给娘亲打一副赤金的头面!”
烟雨想的出了神,迷迷糊糊的看见娘亲又来了,在床边儿拍拍烟雨,哄着她睡,烟雨就安定了心神,枕着娘亲的手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坐在镜前梳头,烟雨就琢磨着去金铺去问问价,好用铺子里分她的银钱,给娘亲打一副赤金头面。
梳洗之后,烟雨便去向外祖母请安,一进去,就叫外祖母乌青的眼圈给吓了一跳。
“您这是一夜没睡么?”烟雨忙叫青缇去煮鸡蛋,要拿来给外祖母敷眼睛,裴氏却拦住了她,笑着说:“你娘亲去了,可别折腾了。来陪外祖母说说话。”
于是便一道儿用早点,烟雨同外祖母虽有十年未见,可年幼时外祖母疼爱她的感觉却做不得假,烟雨又是个最会知冷知热的孩子,偎在外祖母身边,只觉得安心无比。
顾南音乐见女儿开心,在一旁笑的温柔,“前些时日羡慕瑁姑娘有太婆婆疼,如今可好了,我濛濛也有阿婆疼了。”
烟雨就觉得娘亲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益发的殷勤起来。
裴氏望着烟雨的纯质笑靥,心里一时喜一时悲,只觉得泪意上涌。
“乖乖啊,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听见外祖母这般温慈的话语问来,烟雨的心里就有些歉意,低垂了眼睫,细声说道:“也不知道别的孩子什么样,我是一样都记不得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阿婆,对不住您……”
小姑娘一句和软的对不住,直叫裴氏掉了眼泪,她搁下筷箸,一把将烟雨搂进了怀。
“阿婆的乖乖,你有什么对不住的?是阿婆对不住你啊……”
裴氏掉着泪,烟雨也陪着哭,倒闹的顾南音抹着泪上来劝。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家团聚的时候,抱在一起哭可像什么?”
于是祖孙三个总算停了,重新拾起了碗筷,裴氏就说起从前的往事来。
“你母亲啊,闺名唤做漪漪,腊月里生的,小时候可胖可胖,后来长大了倒是个恬静的性子,最是心软不过的,家里头养了可多猫儿兔儿的,连摔伤的鸟儿都能拿回去养,人人都知道严家的独养女儿,是个活菩萨转世。”
裴氏陷入了回忆里,幽幽地说,“她身边儿那个叫簌簌的小丫头,也是她十四五岁的时候自己捡来的——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人牙子打了个半死,丢在山里等着野兽吃,正好叫你母亲瞧见了,带了回家。一边儿治伤一边儿养着……”
“我那姑娘太善了啊……”裴氏越回忆心口就越疼,双手哆嗦起来。
烟雨的脑海里依约有些记忆,可是却隔着云雾一般,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只能在梦里去找记忆,可醒来却又忘的七七八八。
顾南音为裴氏抚了抚背,叹了一息。
“再穷的叫花子,手里都要有根打狗棒——为人在世,还是要有几分识人护己的能力。”
裴氏转回了心神,也叹了一口气赞同顾南音的话。
顾南音感慨了之后,见气氛凝重,这便开起了玩笑。
“干娘,您瞧我生的模样贤淑,实际上最是个自私的脾性,只将自己一亩三分地顾好,绝不去管旁人,旁人也别想管我。”
裴氏的脸上有了一些笑意,感慨道:“你可一点也不自私。”
烟雨却叼着筷子笑,顾南音翻了女儿一眼,板起了脸,“笑什么?娘亲怎么教的,筷子不能噙嘴巴里,仔细磕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