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音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叫来芳婆吩咐道:“今日不管在哪儿,都把姑娘给我看紧了。”
芳婆应了一声儿是,又觉得不妥,“姑娘若是入了席,奴婢这般粗使婆子跟着伺候,委实有些不好看。”
顾南音思量了下,是这个道理。
“你在廊下伺候着,警惕些。”
芳婆应了,见姑娘姑奶奶都拾掇妥当,这便招呼着往山下去了。
今日的顾府有些过于喧闹了。
耕心堂外植着许多株玉兰,树下又种了萱草,此时脚挨着脚的,站满了人。
顾家东府的少爷小姐们都站在前一排,此时太阳初升,尚不算晒,若是到晌午,顾六爷还不过来,这些人便要遭罪了。
大老爷顾知诚正安坐在祠堂前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
昨夜顾以宁说要开祠堂祭祖,可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他派人请了几回,到底得来个消息,只说第二日一早再来祭祖。
顾知诚这便命人加以安排,一大早就携着东府上下在这里候着,若是顾以宁再不来,他便有理由发难了。
他手微扬,唤来一名长随吩咐道,“再过一刻,若是顾六不来,便叫顾珙去请。”
顾珙乃是顾家长房的长子长孙,他去请西府的六叔,再合矩不过。
长随应了,顾知诚便往少爷堆那里望过去,却见顾珙歪着头,偷偷地地向后看,那眼神惴惴不安,像是在担心什么。
顾知诚不免蹙眉,很是不悦。
正想把顾珙叫来训斥一番,却听有急急的脚步声传过来,再一抬眼,就见数十位护卫开路,由西府那里,缓步走过来一人。
他穿竹月色的澜袍,其上绣着织金的云团。他冷着脸,一双明锐而静深的眼睛望过来,像是江面升腾起了浩渺烟波,清冷入骨。
同东府打交道,顾以宁觉得十分不耐烦。
他对东府没什么感情,东府的两位伯父,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的近亲罢了。
昨夜的随口一言,却被那顾知诚当了真,不停地派人来请,甚至用上了赔罪一词。
换做平常,他至多回应一句,绝不会答应东府的请求,只是昨夜不知为何,竟同意了第二日再行祭祀一事。
顾知诚见顾以宁竟如约而至,心下一喜,这便领着二老爷、两房的儿子们迎上去。
“六侄儿入阁之喜,我这个应大伯父的,已然告慰过祖宗,今日六侄儿亲至,正好亲自同老太爷说一说。”
他说着,又唤了两房的孙子们上前,人人都躬身齐唤了一声宁叔父。
顾以宁长眉微扬了扬,随意向他们的后排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见了那玉兰花下,那个唤他小舅舅的小姑娘,正在玉兰花树下站着,迎上了他的视线。
顾以宁却很快收回了视线,随着顾知诚,一道儿进了“耕心堂”
男子们都进了祠堂,女孩子们就都慢慢儿地往河清园走了。
烟雨今日这一遭来的莫名其妙,却意外地见到了小舅舅,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小舅舅方才是看她了吧?
烟雨觉得一定看了,可那一眼实在太短暂,短暂到她都没来得及向他笑一笑,就看不见了。
她向着前头跟在几位舅母身侧的母亲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听着旁边的女孩子们说话。
这一次来耕心堂,除了她之外,几位客居的表姑娘都没来,烟雨就没了相熟的人。
长房和二房拢共有三个女孩子,长房的一个唤做顾珞,一个唤做顾玳,二房的女孩子唤做顾珑,都是同烟雨差不离的年纪,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碍着长辈们在前头,女孩子们的声音就很小,顾珞有些怅然若失地说起顾以宁来。
“方才宁叔父看过来的那一眼,我心里惊心动魄的——”她很惆怅,“怪道程阁老家的程径雪,为他寻死觅活的……”
顾珑是个细声细气的姑娘,小声儿接了话,“那家的姑娘少爷都有些窝赖(1),可怪不到宁叔父身上。我可是听说,宁叔父压根没见过她。”
顾玳点着头道,“说起来也不是这一家,宫里宫外,金陵府中,觊觎宁叔父的姑娘家能排到雁门关去。”
顾珞就想起一桩陈年往事来,“……宁叔父从前订过亲的,那位姑娘叫做吕节柯,家就在边境的朔阳城,听说是很端庄大方、温柔娴雅的女儿家。”
于是女孩子们都想知道这桩亲事为什么不成了,连烟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听。
顾珞却吊起了大家的胃口,不说下去了,望了一旁的烟雨一眼,问起来,“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四姑母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