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雪思索片刻,才笑道,“郡主与北戎打过许多交道,想必与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若是得了镇南王的助力,北伐之战必定势如破竹。”
不欲再追问战场上的事,翡雪岔开话题:“若是照郡主说的,北戎此次和谈只能碰一鼻子灰,那恐怕大军出征也不远了。刚好军需后勤之事,我也正想略尽绵薄之力,为将士们准备些征衣。此事倒是正好想同郡主多讨教讨教呢。”
......
瑾殊肩头的那处伤痕,翡雪再熟悉不过。
每每问起,陛下都只是含糊其辞,说当时是为救一位下属,才遭遇北戎的暗算,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却是轻轻揭过,不愿多说。
韶华郡主虽克制着,可从她的言行来看,说起从前在北境的种种,桩桩件件都是公事,字字句句却透出私情。
她大大方方承认对陛下有情,然后又口口声声希望翡雪理解,不要误会!?
这一番接触下来,韶华郡主倒是一顶皇后大度的帽子扣下来,将翡雪捧得老高,架在那里似的。仿佛她若是计较一些,便是她小肚鸡肠了似的。
翡雪心绪不宁,恍惚之间,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八年前,凉城医署。
此时戍守北境的主将并不是瑾殊,而是周忠老将军。刚刚到北境从军的瑾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参将,他皇子身份也被刻意隐瞒,并不为外人知晓。
那段时日,前线的战局不利,隔三差五的就有伤员抬下来。医署中照料的人手也严重不足。翡雪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便也随哥哥一同在凉城的医署中帮忙。
一行士兵簇拥着在简陋的担架周围,疾步将一个从前线送下来一位十六七岁、伤势极重的小将军送入医署,“快,快,让开让开,重伤员,赶紧叫大夫!”
因这行兵实在太冲了,他们抬着担架经过时,正在给一名伤员喂药的翡雪被撞到一旁,手中端着的药碗都差些打翻了。
站在不远处的林斐然上前来护住妹妹,挤到周忠将军身边问,“周伯伯,这位将士是怎么了?”
“中了埋伏,险些丧命!”周忠老将军来不及细说,以命令的口吻道,“当务之急是处置箭伤,你们赶紧备好热水、纱布!”
那时,翡雪还有一瞬间纳闷,是什么人能劳动周老将军亲自将人送到医署来?
不过,这念头不过须臾浮过,因情势太急,在场众人都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多问。
在医帐的帘子放下之间,翡雪从人缝中偷偷看了担架上的人。
他那伤势实在太重,浑身血淋淋的,一张清瘦苍白的脸不见半分血色,整个人昏迷不醒。前胸后背,厚重的铠甲被利刃割破,纵横着好几处剑伤,还有一计飞箭深深没入他的肩胛。军中的大夫神色凝重的对周将军说,一个处置不好,那条胳膊大概就废了。
不止一位军医聚集在帐中,替这名特殊的伤员会诊疗伤。忙乱起来,照顾的人手也顾不得谁是谁了。一位大夫出来,逮到呆立在那的翡雪,命她帮忙。
我也很害怕!
这几个字,翡雪没来得及说出口。
营帐外头,另有一英气非凡的少年将军坐立不安,焦急等候。
翡雪步履匆匆地拿着新取的纱布往营帐之中送时,无意中听见周忠老将军安慰那少年道,“郡主放心,这是军中最好的大夫,他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韶华声音微颤,哽咽落泪,“我怎么能不担心呢?他是为了救我,才会中箭的!”
听她开口说话,竟是个女子么?
听说镇南王府的沐王爷带着郡主一同来驰援北境,父女俩同上战场,一时传为佳话,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韶华郡主?
翡雪紧张无措的情绪因着片刻的分神稍稍缓解,还斜眼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然只看见侧颜,可这位郡主当真是英姿飒爽啊!
翡雪胆子小,对血淋淋的场面又犯怵。她拿了纱布过来,并不敢真的往营帐中凑,只是放在外间,便退了出来。
怀着对韶华郡主的崇敬之情,她静静地走到沐婉莹身边,递了一条帕子给她:“我方才进去,听军医们说,那位受伤的将士底子很好,一会儿将箭矢取出来,再喝些药就会好的!”
那时的翡雪,还太天真,太懵懂,以为这样拙劣的谎言可以安慰人。
“是我的任性害了他!”没头没尾的,沐婉莹懊恼的说出这句。
梳着总角的翡雪身形娇小,五官也还没完全长开,韶华郡主也丝毫未留意她的身份。她甚至未曾询问,这位递给她帕子擦眼泪的小姑娘叫什么,只在起身离去之前,对翡雪道:“战局焦灼,我不能久留。小姑娘,这几日,你替我照顾好他,行吗?”
“嗯。”翡雪似懂非懂地点头,忘了自己其实打心眼里惧怕那满眼的血腥,和血肉模糊的伤。
所幸治疗还算顺利。
受伤的人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一条命,胳膊也保住了。周忠老将军还私下告知翡雪,这位小将军乃是当今七殿下,因不放心托付给其他人,便嘱咐她好生照顾。
可是,即便那人昏睡不醒,眉眼之间的疏冷和棱角仍然叫人不敢靠近!还有他梦呓之时打打杀杀的那些话,实在是有些吓人!
一连几日,都是翡雪亲自煎药,再战战兢兢端入帐中,喂给那位昏迷不醒的七殿下喝。只是,那人苏醒之后却不告而别,翡雪非但没同他说上半句话,最后一次送药过去的时候,还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