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人只当冉秋是投奔顾焱来的亲戚,见了面都称她一声顾小弟,又见她平日在军营里照顾伤兵尽心尽力,人长得又小,都对她颇有好感。
顾焱营帐里加了一个小板床,但只做掩人耳目罢了。冉秋白天忙忙碌碌,晚上回来了,就在一旁坐着静静看顾焱忙军务,等他一起睡觉。
这夜,她又守在顾焱旁,却因着白天太累,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子就打起了架,手一开始还能支着头,脑袋点了几下后,冉秋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趴在了桌上睡过去。
顾焱将明日的路线又细细确认了一番,才熄了灯,探下身将冉秋抱起,替她宽了衣,正要把人往被子里塞,却见冉秋睫毛颤动两下,半睁开了眼睛。
“阿焱……”冉秋目光迷离,声若蚊咛,似是梦呓,“明日不准丢下我。”
说完这句话,她又极困似的,合了眼又睡过去,顾焱宽衣上榻,把人往怀里一拢,低头碰了碰她的唇角,“不会丢下你的。”
已到了深冬,外头的风呼啸,像是随时要吹散这营帐似的,这屋子顶风不顶寒,唯有两个人依偎着,才能得温暖。
原是孑然一身,吊着条命行事,如今有了这么个人一直追随着,却不觉拖累,私心里也想睁开眼就能瞧着她。
顾焱看着冉秋熟睡的脸,手轻轻描摹着那五官,明明是再柔和不过,没有一丝锋芒的长相,却能独自一人跑来战地找他,偏执地要绑在他身边。
他原以为是自己卑劣,想要占着她,如今看来,两人皆是一样。
约莫是老天看他独行太久,度量了他的过去,换来了这份馈赠。
寒冬难捱,一场风雪硬是连通了腊月和新的一年,来年初春,军队攻至霸州时,这场雪才堪堪收了尾。
顾焱重击了朝廷最后派出的兵力,直取了万翼中的项上人头,只等军队整顿,便可直攻京城。
大寒的天,许多士兵伤上加伤,营寨里,或坐或躺着许多伤兵,冉秋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来回走,好在军队在来路上补充了些伤药,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冉秋刚替一个士兵拔出箭头,将伤口包扎好,正准备去照看其他人,这个年轻的士兵突然开口了。
“顾兄弟,那些战死沙场的人,尸骨回不得故乡,灵魂会去往哪里呢?”
这声音沙哑无力,轻得几乎听不见,冉秋听到后,又蹲下身来看着他。
这是个十分年轻的士兵,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比初见的顾焱还要稚嫩许多,他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双眼无神地睁着,若不是确认方才听到他出声,冉秋还以为那声音是自己的幻觉。
她不知道这少年怎么突然有此一问,斟酌一番,只能轻声宽慰,“人呐,如果想回家,总能找到路的。”
此话一出,那少年脸上却突然流下一行清泪,冲刷了脸上的灰土,留下蜿蜒的一道泪痕。
“祝大哥替我挡了箭,他倒下的时候,眼睛都还没有闭上。”少年的脸细细颤动着,“我们投军的时候,说了会一起回乡,可我没用,连他的尸骨都搬不回去,他中了那么多箭,有多疼啊……”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手盖在脸上就没有再放下来,只有压抑的哭声慢慢响起。
冉秋心中动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昏君无道,等你们攻破了城,换得国土太平,新的盛世是用你们将士的血肉铺成的,这天下,是大家拼出来的,到时候,哪里都是你们的家。”
少年缓缓放下手,盯着冉秋看了一会儿,重重吸了下鼻子,“你说得对,到时候,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说完,他似乎是觉得方才有些丢人,侧过脸低下头,不再看冉秋。
冉秋却看见了他眼下的乌青和眼中的血丝,看他年纪轻轻便投军,又失了朋友,心中不忍,叹了口气,“你在此处等着,我拿个东西给你。”
她从这里走开,去扯了一小块细布来,仔细挑了几样草药包在里面,又拿绳子扎紧了,做成一个简易的香包。
念着还有许多伤兵需要照顾,冉秋回去的时候跑得有些匆忙,差点撞到了人身上,冉秋连退两步,映入眼帘的一片青色。
在这军营中,会穿着一席青衣的也只有林素了。
林素是认得她的,见了她便道,“顾小弟。”
冉秋低了低头,“林先生。”
林素看了看她手上的物什,似乎十分感兴趣,“这是什么东西?”
“这......我方才见一年纪轻轻的士兵,观他神态憔悴异常,所以做了这个香包,给他安神用。”
冉秋攥着这粗布做的香包,有些不好意思,“林先生见笑了。”
“既是医者仁心,岂有见笑之理?”林素笑道,“快快送去吧。”
冉秋正不知与他说些什么,听到这话便松了口气,跑回那小士兵躺着的地方,将这香包塞到了他手中。
那小士兵看着这香包,有些无措。
冉秋道,“睡觉的时候将此物放在枕边,可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