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长得白,体型宽胖,一副富贵态,两只眼一笑起来就眯成了细缝,看起来十分亲和,若不是听顾焱昨日说这里是个黑店,冉秋无论如何也难以将眼前这个掌柜和那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帮我备些干粮和水,还有寻常的衣物。”
顾焱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可有南行的车队?我们二人想搭一程。”
“不是问题。”那掌柜摸了摸两撇细胡子,嘿嘿道,“车队倒是有的,只是这打听消息也少不得钱......”
顾焱又拿出一银锭,那掌柜正要伸手来接,顾焱收了收手,沉声道,“队伍最好干净些,我不想惹麻烦。”
“诶。”那掌柜连道,“好说,好说。”
两个人在这里用过了早饭,店里的人收了钱,很快就让伙计将事情办妥了,有一支运送去往南方的车队,路径这里,可让他们搭一程路。
带队的人是个家臣的模样,长相忠厚老实,听闻来意后并没有明显的不愿,顾焱将准备好的说辞告诉那人,又给了些钱两,那人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两个人坐在末尾的车厢,这里还有两个搭车的人,看样子是一对兄妹,那少年看起来与顾焱年龄相近,而那小丫头的个子才刚到冉秋的腰,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只有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一路上,那少年便与他们攀谈了起来,这人名叫方致,今年也刚十四岁,家乡遭难,他本是带着妹妹来京城投奔远亲,不曾想,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就被人赶了出来。后来他又托人递消息给京中的亲戚,却是石沉大海,方致便知道投奔无望了,身上的盘缠也所剩无几,后来,他听闻南方各地现在开始起兵了,就咬了咬牙,决定去投军。
“如今这世道,除了京城里那些人,外面的百姓能活下去的真是太少了,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凡能将这日子过下去,都不会有人想造反,全都是那些人给逼的!”
方致说起来,神情愈发激动,这时他身边的小姑娘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我想吃东西。”
冉秋从方才起便注意到他身旁的小姑娘了,方致说话的时候,那孩子自始至终都紧紧缩在方致身旁,看起来似乎很害怕他们。
冉秋想试着安抚她,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甜饼,向小姑娘递过去,柔声笑道:“肚子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却立即低下了头,连忙朝方致身边躲,脸朝一旁扭了过去。
见状,方致与冉秋解释道:“先前县衙的差役来家中的时候,小梅被推倒了,头碰在了桌子角,人是醒过来了,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看到生人就怕,谁也不认识,就只认识我这个兄长。”
方致苦笑了一声,拍拍小梅的背,“没事的,不要怕。”
他按着小梅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对着冉秋,小梅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冉秋一眼。
冉秋听了方致的话,对眼前的小姑娘又多了些怜惜,将甜饼递到她面前,诱哄道,“尝尝看,很好吃的。”
看小姑娘犹豫,冉秋又点了点顾焱,笑道:“你这个哥哥想吃,还吃不着呢。”
顾焱从上了马车开始便靠在那里假寐,一路上只有冉秋在和方致交谈,他始终一语不发,突然听到冉秋提他,便睁开眼,看着小梅,点了点头。
小梅抬起头,看方致对她点头,才收下了那甜饼,又连忙缩了回去,将手中的甜饼掰成了两半,将大的那一半凑到方致嘴边:“哥哥,吃。”
“我不饿,你吃。”
小梅看着他,并不相信,还是一个劲的把那半块甜饼往方致嘴边凑,方致只道自己不饿,不吃。
冉秋见状,又将自己手里的包袱打开,取出一块甜饼递给方致,笑盈盈地看着小梅:“我这里还有,这个给哥哥,你手里的拿着自己吃,好不好?”
“不......”方致连忙摆手,脸上有点红,不好意思道,“我不......不饿的,这是好东西,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拿着。”冉秋没有收手,直直地看着他,“甜食放不住的,你不吃也要坏了。”
这个世道,流落在外的人谁都不好过,且这对兄妹年龄都不大,方致说着不饿,可脸削瘦得都显出了颧骨的形来了。冉秋一看到他,就想起刚见到顾焱时的样子,成人的艰辛她尚可忽视,但对于这样大的孩子,她便如何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冉秋又将饼举了举,“吃吧,小梅都知道你饿,还当别人还看不出来吗?”
终究还是个孩子,方致犹豫着看了几眼,咽了咽口水,还是接了过去,眼睛里亮闪闪的:“多谢!”
小梅看到哥哥手里也有了饼,才将手收了回去,大口地嚼起饼来,方致也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小梅,替她擦去嘴角的饼渣。
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方致大口咀嚼着,却吸了吸鼻子,突然流起泪来,他狠狠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肩膀颤抖起来,止不住地抽噎。
冉秋静静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方致哽咽道,“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们......我们从家乡一路逃难过来,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后面的话含含糊糊,冉秋也没听清楚,不过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看着这样的方致,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十四岁少年的模样。
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纵然灾祸来临,也能用尚且青涩的肩膀担负起责任来,只是不管看起来怎么坚强,心底里却还是个孩子,一旦有人流露出丝毫的关心,那道刚筑起来的堡垒就会彻底坍塌,露出里面脆弱的芯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