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云——天青捧雪
时间:2022-02-21 11:18:41

  “承殿下所托,万死不辞。”
  岑观言拱手行礼,应承了下来。
  他有私心,在旁观者苏复的点醒下蔓延得更广,只是不必开口,不必在意。
  他从寒窗苦读里走来,与那人隔得太远,所有的心思太重,不过给那人徒增困扰。
  云端问仙,本不必强求,但行所行之事,不问远近。
  禺山是大宁与羌人离得最近的州郡,是大宁的边防。若禺山破,羌人的骑兵将冲入大宁,肆意劫掠。
  他必须守住,不论公私。
  “不必说死,晦气。本宫信你,你也记得保重。”顾仪语气难得沉重了些,示意岑观言离开。
  “主子,岑观言不过一介书生,能担禺山太守之任吗?”穿云见人走了,试探着开口问。
  “他会的。禺山之后,是他的故乡。”
  顾仪淡淡地回答。
  岑观言总归还是经历得太少了,没有经过焚烧的云子无法成形,不够坚硬,应付不了朝中的诡谲风云。
  做不了她死后的良臣。
  顾仪从及笄起开始计划的变革,在先帝驾崩后险些崩塌。即便变法能进行得顺利,她依旧会死在十六年后。
  没有足够坚定强大的纯臣守住之后的新法,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如前朝变法一样,在变法人死后分崩离析,新法被焚烧殆尽。
  人被刻在史书上,留了个大奸的名号。
  百姓留在水火之间,忍倒悬之苦。
  她从寒门学子里挑选的棋子,最后只剩了岑观言一人,只希望他能承得起期望。
  ……
  顾仪起身梳洗后,去见了苏复。
  她吩咐侍女去喊了弄影,一同见个面。
  驿站左侧的小室里,苏复暂时以侍卫的身份住在其中。
  顾仪亲自叩门,门内传来应答声。
  “罪臣苏复,见过长公主殿下。”
  苏复依旧庄重行礼,自称罪臣,脸上却无愧疚之色。
  “苏复已经死了,本宫亲口下的谕令。你应当明白。”
  顾仪没想杀他,不仅为了弄影,也为了苏复知晓的证据,以及他这个人。
  “罪臣苏复意图谋害本宫,私通外敌,当场处死,其妻亦然。死前罪臣醒悟,将近年所做之事尽数写下,以换不株连全族之苦。”
  顾仪说话轻轻柔柔,短短几句便勾勒出要公之于众的真相。
  “草民谢过长公主殿下。证据草民会写,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呢?”
  苏复有些惊讶,很快也反应过来。又加了一句,“殿下敢信我吗?”
  有些挑衅的语气。
  “弄影是本宫的暗卫,你知道的。”
  “况且,你不想赎罪吗?本宫欲改田制,缺个起草律法的人。”
  苏复是最好的人选,有弱点,弱点可以紧紧捏在手里;有能力,对田地之事也熟稔。
  甚至,还不用付太多薪资。
  苏复:“那殿下想如何改田制,纪家又如何处理?”
  顾仪看向远方,说出她思来想去的想法。
  “土地归于朝廷所有,租金按每年收成算,知州与田官分有处置权,可互相检举。自然只是初步想法,其余细节末梢处,便在推行中完善吧。”
  “至于纪家,私吞庙地这个罪名,应当够吧?”
  顾仪早就下好的饵,在容州以祭祀为名建的太/祖庙,方圆十里均为太庙祀地。纪家旁支圈的几块地,不在太庙内,依旧属于祀地范围。
  再把证据透给陈首辅,不敬先祖不敬皇家两条重罪,虽不能使纪家一蹶不振,也足够纪家消停一段时间。
  贪欲从来是大敌,抓不住纪首辅的错处,纪家旁支依旧没能躲过。
 
 
第23章 暗袭
  密林里传来嘈杂的鸣叫声,枝叶交缠处惊飞一群鸟雀
  一列车队在其中穿行,领头的侍卫时不时回头,看着排在第五辆的马车。
  那辆马车并不起眼,朴素之至,连大小都比其他几辆小些。唯独特殊的,是车窗边的帘幕细软如烟,却能防止窥伺,外头人也看不见里头坐着谁。
  密林里很安静,除了鸟鸣什么都没有。车辘转动,马鞭抽在马背上,骑马人的喘息,车铃摇动,风从树叶间隙中穿过,声声入耳。
  树枝断裂,羽箭搭在弦上,沉闷的“嚓”声顺着风的方向,传到侍卫的耳中。
  数以百计的羽箭从密林中飞出,细雨般朝着第五辆马车方向射去!
  长剑出鞘,侍卫们纷纷拿起武器,抵挡突如其来的敌袭。刀兵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有一支箭,箭头闪着绿光,悄无声息地从遮挡的帘幕中穿过,射进马车厢内。
  树林中的领头人发出一声冷笑,招呼着埋伏的弓箭手杀将上去。
  可没有人回答他的招呼,领头人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沉寂,回头去寻找他的属下。
  蓦然,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一句话都没来及说,随后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面上。
  剑光闪过,颈间血痕清晰可见,一串串血珠滴落在草叶上,溅开成鲜红灿烂的花。
  是在守株待兔的侍卫长。
  顾仪从最后一辆马车中走出,皱眉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扇了扇鼻间浓郁的血腥味儿,吩咐随行侍卫将此处收拾好。
  在容州修养了几日,顾仪还是收拾着踏上了回京的路程。因猜到路上估计不太平,设了个第五辆的空马车,自己则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坐着。
  穿云心细,在听顾仪说返程路上可能有截杀的埋伏时,在容州城多采购了些皂角和猪岑,发放给侍卫们洗剑,免得天气渐热,未清洗干净的兵器发散异味。
  侍卫们忙着清洗血迹,负责清扫此处的侍卫从尸体中摸出不少武器,赶紧呈给长公主殿下过目。
  “殿下,刺客使用的箭矢上有倒刺,看着是羌人的工艺,防具也是羌人惯用的,就是样式有些老,看着倒像是用了许久,已有磨损。”
  顾仪一样一样地检查着,也递给随行的穿云和叫月看看。
  “主子,这不像是羌人派来的刺客,更像有人故意拿了羌人的东西来的。奴婢猜,准是纪家那堆没怀好心的人!”叫月思绪灵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奇怪之处。
  “说不定那堆羌人的物什,就是纪家从禺山那边收来的战利品,把罪责都推到羌人身上,自己倒落得个干净。”她越想越觉得如此,拉了拉穿云的衣袖,寻求同意。
  穿云则不动如山,“奴婢不知道,只觉得似乎没这么简单。”
  “不是纪家。”顾仪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
  纪家主也算老而不死为贼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绝不会有这样的疏漏。太明显了,显眼得大多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破绽,过于草率。
  她吩咐侍卫收好细碎的小物件,大件的放进空马车里,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临涂释比。
  那晚的一箭伤了自负的羌人王,他在报复,也在宣战。
  若是栽赃到了纪家身上再好不过,若是被识破,便是他的威胁——“我盯上你了”。
  顾仪微微一笑,步履轻快回了马车。
  此处还没出容州,要到京城还有很长一段路,趁着天色还早,该快些赶路了。
  转瞬即逝的时间很快跳到了夜晚。
  朔漠深处,蓝白色的营帐上挂着兽角的装饰物,上头陈旧的血迹显出褐色。
  碗碟摔碎的声音传出,以及羌人高声的交谈。
  “大宁人敢如此戏弄王,方万若是有机会,定将此人头颅斩下,请工匠做成骨杯盛酒喝!”名为临涂方万的羌人气愤得摔了面前的酒坛子。
  看着义愤填膺,实则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帐内的人都一清二楚。
  他不过在讽刺临涂释比马失前蹄,杀人不成,反带着脸上的伤逃回了营地。听说今日又派了人去截杀,结果除了远处放哨的,没一人回来。
  “方万,认清你的身份,还是说你想念父亲,想下去陪他说话了?”
  临涂释比脸颊上带着刚结痂的伤口,说话都带着煞气。
  羌人不尊礼法,弑父弑兄,从来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动作,没有丝毫避讳。
  “这笔债会讨回来的。”他拿起前头用海东青传回的回信,攥紧了拳头,眸中流露出杀人时的狠戾。
  那天晚上见到的女人极美,也极狠,看着弱不禁风,却不是个善茬。今日又折了他一队侍卫,还枉费了专门准备的毒羽箭,射了个空。
  他平生最爱杀人,尤其是这种骨头坚硬的人,适合把血肉剐下来喂狼,还可以听见惨烈的叫声,再把骨架一寸一寸磨成齑粉洒进地里。
  临涂释比抚上疤痕,已经想象到了杀那位大宁朝的金枝玉叶、小皇帝唯一的亲眷时,能带给他怎样的乐趣了。
  ……
  岑观言在赶路,那日口头接了长公主的委任,便索性没回京城,直接从容州城赶去禺山。
  禺山在容州北边,里程不过一天上下。
  他轻车简从,也没带什么东西,想着朝廷正式的委任状还要些时日,只能先去禺山看看情况。
  当夜色出没时,岑观言在一座小村落的路口驻足。
  那是他的家乡,虽然他已没有父母双亲,亲朋好友也几乎不在了,但终归是他前十多年生活的地方。
  连进入村落的那条小路都如此熟悉,一花一草,宛如昨日。
  随行的仆从悄声问道:“岑大人要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
  仆从听见站在村口的男子回答,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而后晚风来,吹乱男子的鬓发,他没有在意。清瘦的背影在暮色中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仆从紧赶慢赶跟上前头的步伐,有些疑惑,想问他为何不回去看看,总归是生长的故乡。
  最终仆从没有开口,只是抓紧了背上的行李,走得更快了些。
 
 
第24章 新法
  京城的城门出现在顾仪眼前时,初春也变成了暮春,凉风渐暖,白昼渐长。
  郁郁葱葱的叶替代了走时的繁花似锦,顾仪看着京城的景象有些恍惚。
  她从没有离开过京城如此之久。
  车队大张旗鼓地进了京城,消息飞快地传递出去,各方都有些波澜。
  顾仪回了长乐殿,把事情安顿好,便去找顾伦了。
  琅嬛院里,幼帝在司空的教导下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小儿坐得端正,眼神却没在书上,四处滴溜滴溜地打转,在找着什么人似的。
  听见叩门声后,他也顾不得还在讲经义的司空,猛地起身往后转头,盯着宫人打开的门缝一点一点扩大。
  来人红衣翩跹,比离开时更清瘦了些,正是顾仪。
  “阿姊,我想你了!”顾伦也不管有司空在场,扑进她的怀里,带着哭腔说道。
  “阿伦不许哭哦,阿姊不是回来了嘛?”
  顾仪轻轻地抚摸着怀中幼儿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一旁的司空微微鞠了一躬,神色有些凝重,看着相拥的姐弟二人。
  “陛下,按礼法不能自称为我,还请陛下注意。”
  “另外,先君臣后亲眷,长公主殿下僭越了。”
  他打破了琅嬛院内祥和的气氛,惹得宫人们有些人人自危,畏惧被直言不讳的司空连累。
  幼帝有些生气,扯住顾仪的衣袖,看向她的脸,却依旧是先前言笑晏晏的样子。他想说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还是吞了回去。
  “阿伦先去歇会儿,阿姊与司空说会儿话,再看看你近些日子有没有好好读书。”
  顾仪低下身来,揉了揉顾伦的发顶,帮他将冠冕调正了些,打发他到外头歇息。随即招呼着司空一同进了内室。
  方桌上相对放着两个茶盏,里头盛着清澈透亮的茶汤。
  司空轻啜了一口,尝出是南边进贡的顾渚紫笋,蕙兰之香浓郁,是难得的佳品。
  “司空若是爱这茶,回去时多带上些。”
  顾仪晃着手中的三彩杯,笑意盎然,也没有提方才司空的指责,就如和好友品茶闲谈一般,悠然自在。
  “老臣先谢过长公主殿下了,只是顾渚紫笋有兰花之形,也有蕙兰之气,终归还是不算兰草。臣还是只爱兰,不爱茶。”
  司空也收了外头的斥责姿态,细细地与顾仪论起茶来。
  顾仪不语。
  司空作为两朝老臣,在警告她,莫沾染太多权势,最后生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拿顾渚紫笋比她,拿真正的蕙兰比幼帝,他自然是拥护正统的。
  他在畏惧顾仪取而代之。
  “司空放心,本宫也是爱兰之人,只是近来宫中花田无人观照,刁奴有些奸猾,还有些惫懒,使土里生了些硕虫,该回去收拾收拾了。”
  司空听了很久的沉默,忽然听得对面的女子回话。
  她面上常带着笑,嘴里的话却带着寒意,与当初的年幼时的模样已大不相同。
  先朝曾出过女帝,虽女帝驾崩后传位于长子,此后再无女子走到那一步。他总是畏惧面前言笑晏晏的女子会走上那条路,再是同室操戈,血雨腥风。
  而且,司空清醒地认识到,他亲手教导的幼帝没有胜算。
  “那便不耽误殿下了。除虫时还得谨慎,莫伤了兰花底下的根,不然可就活不成了。老臣年轻时也亲手种过花,有些拙见,若殿下需要,随时可以帮上一把。”
  司空话说得缓慢,终究只能选择相信她。
  顾仪反而收敛了笑容,神色庄重的道谢。
  她年幼时也知晓司空在朝中是难得的纯臣,只是如今年事已高,只能闲时教导幼帝整理国史。今日来与他交谈,也是先交个底,至于对方信不信,只能另说了。
  司空换了个话题,闲聊起当日印象深刻的少年。
  “先前的那位岑编修,不对,是岑县令没回京城吗?老臣见了才高的少年郎也欢喜,还想交些手上的典籍与他,免得在手上埋没了。”
  顾仪饮了几口清茶,回道:“岑卿自然是有些才干的,明日本宫会求个升品的旨意给他。如今,岑卿也该到了禺山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