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殿下是个好人。”刘瑶扬起一抹笑,在刻意修饰过的脸上依旧粲然生辉。
深夜里月亮都落了下去,星子昏暗无光,各家各户都落了锁。
西城里的一处民居,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从窗户口破窗而入。
还在熟睡中的屋主人翻身爬起,拾起枕边的匕首刺向来人,被对方闪过。
屋主人显然有些武艺在身上,但不敌夜里来访的两人。两三招之间,来人的剑架在了屋主人的脖颈上,另一人的剑柄敲在屋主人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人注意到这间民居里发生的缠斗,屋主人镇静地举起了双手,示意她已经失去了武器。
来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紧握着手中的剑,
第四个人从门口走进,面容隐藏在灰暗的夜色里,看不清长相。
“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36章 回京
来人点起一支蜡烛, 满室被烛光占满,屋中情景也清晰可见。
难得换了暗沉颜色衣裳的顾仪举着蜡烛,提灯看向剑下的人。
剑上寒光映出中年女子的眼眸, 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殿下下手可真快,看来马上要离开禺山了?”同姨微笑着, 脖颈还被剑尖抵住,却浑然不觉,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丝……兴奋。
“本宫不想留下一个隐患,总该来一趟的, 关于您的身份可以告知我了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仪寻了个板凳端坐着, 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恐会是局中的变数。关于当年的相遇, 顾仪感念面前人的启蒙, 给予幼年时的顾仪一条不同的方向。
虽然如此, 顾仪依旧要警惕她的用意, 这些年的习惯一直如此, 面对一个人时先思考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再考虑其他的事。
“殿下,我说过, 不过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也没甚好惧怕的。”
同姨似乎对死亡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向剑尖靠近了些,脸上泛出挑衅的笑容。
“倒是殿下您,黑与白之间仅有一线之隔, 若做了开端, 就可能再也收不了手了。”
顾仪无悲无喜地道破她的紧张:“你的手在抖。”
说完这句话后,面前人的神色霎时一变, 顾仪依旧没停下来,一句接一句地说着。
“你恨所有拥有皇室姓氏的人,从先帝,到幼帝,到本宫,但似乎最恨的是先帝。”
她对先帝的愤恨极其明显,对顾仪的恶意在挑拨,对幼帝的恨似乎是迁怒。
“你在京城与我的相遇是你的计划。”
她说出那句话时像是希望顾仪去达成些什么,出现在京城也不过为了见她一面。
“六年前的你与如今不同,看来又有了些其他的经历。”
当时还察觉不到她的恶意,只是语句有些锋利,如今,她似乎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话语,每一句都带着引诱,试图勾起顾仪的恶念。
“你精通观测天象,对奇药偏方多有涉及。”
太医从未诊断出坠金之毒,甚至连中毒都瞧不出来。她的知识似乎极其渊博,从天文到金汁之法,跨度极广。
“你与先帝和先太后应是同一时候的人。”
无论从年龄还是表现来看,她们似乎都有所交集,在过去的日子里。
顾仪毫不退让,每句话都能让同姨的脸色变上一变。
“看来我说对了,你认识先帝,且有些不愉快,看来和先太后也有些干系。”
“你不是毫无牵挂,至少你畏惧死亡,却要装作坦然的模样,激怒我杀你。”
“不过你放心,善恶只在一念间,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顾伦。”
顾仪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她动过念头的,比如当日里在大殿上威胁纪信芳的话,有一瞬想要真正付诸于行;比如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想过报复还在世上的人;比如方才,一念间的确动了杀心。
顾仪对自己了解得十分透彻,她从来不是良善之辈,甚至在本性里带了些疯狂,只是不愿变成她所憎恨的模样。
善恶只在一线间,她在中央摇摇欲坠,没有人能伸出手拉她一把,她挣扎着回归偏善的立场,制止恶念的蔓延。
“你最初想通过我去达成些什么,又在这几年间失去了希望,你畏死,却想赴死,又不甘于简单的死亡。”
同姨叹了口气,她的心思被铺在明面上,一/丝/不/挂地展览在顾仪面前。
“殿下果然像你的父母,两个都像。只是我承诺过不能透露给你,殿下回京后自行去查吧。一切都有痕迹,即便它被尘封在深处,总有一日会揭开。”
同姨露出怀念的神色,透过顾仪像是在看着曾经的故人,也是永不复相见的故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的虫鸣聒噪着响起,比先前倒是小了很多,树叶在夜风吹拂下轻轻飘落,夏季的末尾还有些长。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是如此,新蝉也变成了寒蝉,是文人爱写的萧瑟之秋,凄切对黄叶对西风,最适合离别,增离人心上愁。
岑观言随军队一同返回京城,临别前百姓在城门口送了又送,也没人挽留,只是目送着那道青色官袍的身影随军远去。
回京的路程不过弹指间一挥,霜覆满了草色时,京城已在眼前。
岑观言望着已有些陌生的城门,停了片刻,百感交集。
回到先前租赁的房屋时还是正午,屋主人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寒暄了几句,顺带问了问他在容州的见闻。
岑观言一一答了,边收拾着行李,太久没回来,居住的房里都落上了灰,幸好有屋主人帮忙打理着。
他连忙道了几声谢,付清接下来一年的租赁费用,再热热闹闹地凑一桌用了中饭。
此时的宫中也热闹得很,本次大捷实属本朝难见,朝臣们为了封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好章程。
张肃已是先帝亲封的忠勇侯,爵位也没法再往上加,只能升品阶加些实权。
禺山郡守是个脾气倔的,只愿在禺山守着,为免拥兵自重,又不能多授予兵马调动之权,勉强多给了个军功爵位。
禺山太守,才是前不久从县令提拔上的太守,如此调回中央,至少也得升个品阶。可六部哪里还愿意多塞个寒门官员进来,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张时泽和李修。
张时泽名义上还是那届举子的座师,李修勉强也算个定状元的人,都是有关系的。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拿出最常用的和稀泥法,顾左右而言他,也没个人肯说把岑观言收进自己手下。
纪首辅笑而不言,只看着底下的人提出意见,再被否决,如此循环往复,足足说了一个时辰。
陈首辅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信使捎来的消息是长公主今日回京,他还得找昭和长公主好好商议下家里的混小子惹出来的事。
忽而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沉稳地一步步靠近殿门口。
内侍匆匆忙忙走进太和殿内,尖细的嗓子叫着:“昭和长公主到!”
刚换了身朝服的顾仪径直坐到了她惯常的座位上,半倚靠着椅背,显出些慵懒的姿态。
“许久未见众卿,本宫甚是想念啊。”
群臣稽首,行了礼后一时间沉默无言,尤其是李修和张时泽,深埋着头,生怕撞上长公主的视线,被拉去当靶子。
“本次大捷也多亏诸位在朝中尽心尽力,只是不知封赏的章程可拟好了?”
清澈的女声在殿内回荡着。
陈首辅不禁有些无奈,从未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催促朝臣拟封赏,直切主题,还是受赏人有自己在内的时候。
“回殿下,其余的封赏已定,只是岑太守的还有些不明朗,还有……您自己的。”
李修回话时有些僵硬,若不是礼部掌管这些事务,他实在不愿与长公主打交道。
长公主像闯进朝堂的外来者,不遵守潜移默化的规则,也不在意所谓的清流名声,手段百出,行事诡谲多变。
他也看不懂长公主是兴之所至,想来朝堂上走一遭,还是有些更深层的,他无法窥探的心思在里头。
“本宫看兵部事务繁忙,左侍郎的位置也还空着,就让岑卿先任着吧。”
顾仪像是随口提了一句,就决定了岑观言的去处。
兵部尚书何咏脸色不太好看,只能应下。
张时泽见应没他的事,也放松了些,不由得想着,这位岑姓的寒门官员是不是在禺山得罪了长公主,把人放进兵部里磋磨。
虽说兵部左侍郎也是个好差事,但上峰何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年已五十将近,最看重出身,又爱打压年轻些的新进官员,岑观言两样都占,进了兵部估计日子也不会好过。
纪首辅一直立在原地,纪党也看不清他的心思,不敢擅自出来反对长公主的决定,却听得他突然开口:
“长公主本次功勋卓著,该增赐食邑,以彰其德。”
“那便多谢了,本宫旅途有些疲累,先到这吧。”
顾仪应下了纪首辅提议的增食邑,猜也猜得到又有什么陷阱在其中。
她蹙着眉,先把朝臣都打发走了,只有陈首辅还是留在原地。
“陈首辅还有何要事?”
陈首辅姿态放得很低,微微躬身道:
“家中小儿顽劣,近来多次叨扰长公主殿下,特来请罪。”
“陈卿啊,是个有趣的人,何来叨扰一说,还要谢过陈首辅肯放人给本宫呢。”
顾仪信手拈来的客套话已是炉火纯青,堵得陈首辅近乎无话可说。
陈首辅:“臣家中只得这一个长孙,总会多爱重些,这浑小子也惯会胡闹,从不会收收心,只怕将来还会闯祸,若一直跟着殿下,恐会惹些麻烦给您。”
顾仪勾唇笑了一声,“长者之爱,为其计深远,陈首辅总要放手的,孩子得自己摔过才能涨些记性。况且陈老在,陈卿又能疼到哪去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言语交锋,她已十分熟稔。
陈首辅,还是松动了,他劝不动陈谨,只能来低头,甚至一起入局。
第37章 疏远
“那便请殿下多费心些了。”
陈首辅如释重负, 心上压着的事终于少了一件,虽不知结果是好是坏,做了决断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他想起还关在陈府禁足的陈谨, 不由得叹了口气。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两朝风雨, 也走到了首辅的位置,除了老对手纪信芳外,已少有烦心事了。实在没想到,最后会栽在长公主手里, 或者说, 还是栽在了儿孙身上。
果然,儿女都是债。
“陈老放心, 陈郎君是个有大志向的, 只是年纪轻了些, 本宫会照看好的。”
顾仪眉眼含笑, 浑然不觉陈谨比她还要年长些, 只应下了陈首辅的话。
陈首辅离开后, 顾仪也回了长乐殿。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早秋略微添了些凉意, 是个适合临窗听雨的晚上。
窗外银竹斜生, 窗内灯火如豆,珠绡帘换成了厚些的云锦帘,免得凉风入内。
顾仪还在灯前伏案。
刚拿下一场大捷,趁着取胜的东风, 还得赶紧规划出改军制的章程。
之前顾仪也找张将军商议过, 由张肃拟了初稿,其余的还得熟悉兵部事务的人掌眼看看。不过现今的兵部尚书何咏, 势必是不会应下这份差事的。
大宁长年兵力匮乏,强行征兵让百姓民不聊生,即便征来的也多是些不情愿的,想着如何逃命的居多,尽力拼杀的少。虽说羌人应当会暂时安分段时间,可其他外敌依旧虎视眈眈。
何咏是个守成之人,兵部从上至下都是如此,不求有功只求安稳,吃空饷的、吞兵费的、虚报战功的比比皆是。何咏对寒门官员没个好脸色,以为其粗鄙低下,对浑水摸鱼的世家官员倒是宽容,只当做没看见。
夜色愈发浓重,顾仪叹了口气。
明日封赏的圣旨就该下了,张肃在朝里任了个二品的闲职,岑观言被她亲口派去了兵部,只希望能起到些作用。
顾仪很满意她亲手挑出的那枚棋子,初看时只觉温润,在不断的琢磨下泛出愈发皎洁的光彩,细看时才能发觉其质之坚,火焰焚烧下也没有一丝损伤。
可惜,还不够有棱角,不够狠心。
“穿云,明日请刘太医来把个脉吧,就说前日的香方也不管用了,务必请他来一趟。”
穿云记下明日的事项,叫月则催促着:“殿下,该早些歇息了。”
长乐殿里吹灭了烛火,灯下的影子也随之消失,安静得只剩下冷雨敲窗的清脆响声,点点滴滴直落到天明。
宫内除了先太后住过的立政殿外种着几棵梧桐,其他地方也不栽梧桐,没有梧桐细雨的景致,只有昏风暗雨,乱打窗台。
内侍早早地出了宫,给两位功臣宣告旨意。
雨算是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澄净开阔。内侍的步伐平稳,带着护送的侍卫,以及托着奖赏的侍女,往西城走去。
内侍也是头一次去到如此偏远的地段,绕了几个小巷和胡同,才找着这位岑大人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