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观言没想到旨意如此之快,还有些愣着,被屋主人推出门,示意他赶紧上前接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惯有的套话和内侍的祝贺后,朝廷赐了兵部左侍郎的官职,还有一些银两和裱花绸缎,也算解了他燃眉之急。
目前岑观言最担忧的,是囊中羞涩,在禺山的俸禄都贴补得差不多了,习惯了禺山的物价,再回京城属实有些不太适应,放眼望去,处处都是费财之处。
升了品阶,俸禄总更高了些。岑观言和前来道贺的街坊邻居都回了句谢谢,找了个机灵的乞儿,吩咐他去买些吃食分给诸位街坊,剩下的银钱也送给了乞儿,才准备去领新官服和官印。
青袍换了深绯色,又听了一耳朵的吉祥话,岑观言只能一个个认真地回着,不住地点头,很是耗了些时间。
兵部左侍郎,位在右侍郎之上,可算兵部尚书下第一人,说是如此,可新入的官员总是难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观言打开他在禺山记下的公务,还有何方郡守打听来的军队物资相关的知识,以及自己在守城战中学到的,提前准备着明日的入朝。
他的心神刚沉入浩如烟海的条文中,传来门被叩响的声音。
熟悉的人声自门后而来,“观言贤弟,愚兄能进来吗?”
是方卓和陈谨。
陈谨比先前沉着了很多,衣裳都不必先前华丽,只着一身深绿长袍,眉间隐约能见喜色。
“观言贤弟,我本是求了殿下一同去容州抗敌的,可惜被祖父禁足,没得出府,如今才被放出来,真是对不住!”
他解释着这段时间的经历,也绝口不提昨晚祖父嘱咐过的要事。
或是因为隐瞒,岑观言依稀能从他的脸上辨认出一丝愧色,也没追问,只回了几句。
“陈兄何必自责,父母在不远游,孝道自然是重要的。”
方卓与岑观言许久没见,终究是有了些生疏,只能试探着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观言贤弟消瘦了许多,还是得注意些身体。”
“多谢方兄了,近来在户部可好?”岑观言看着身边友人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
似乎一切都是如此,分离会使人疏远,逐渐失去交集,甚至终成陌路。他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已然有些说不上话了。
方卓在尝试着拾起往日的熟稔,挑了些户部的趣事与其他二人分享,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恭祝观言贤弟升迁了,我的眼光果然是最准的,只是先前说好的同朝建功立业,留你一人去奋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在叹息,努力去剔除心中升腾的不良情绪,从羡慕、敬佩,逐渐发酵成的嫉妒,最后归于一句玩笑似的话,和轻轻的一拍肩,仿佛和当初一样。
人成长的第一步痛苦,在于认识到自己的平庸。远大志向高于能力,对自己的认识太过清醒,身旁人的太过优异,都是痛苦的来源。
方卓辗转反侧于其苦,偏偏恨不起岑观言,他太过通透包容,从未显现过一丝疏远。即便从禺山大战中刚缓过来,也没忘给他捎来一份容州的土仪。
第38章 试探
岑观言察觉了两位来访友人的异样, 只好将话题引开,免得三人尴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方卓是进京时认识的好友, 一起走过了两年的备考时光,如今却因分离的陌生, 以及他不愿承认的……身份的差异。
陈谨是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好友,他欣赏陈谨的仁心和通透,也能看得出陈谨的防备和隐瞒,更无法苛责陈谨与他坦诚相待。
“方兄, 愚弟还有许多不懂之事, 待向你询问。”岑观言的语气真挚,方卓也认真听着。
“前日里在禺山可被问住了, 同僚请我为其新居作诗一首, 我是想了一整天才写出一首, 还被同僚抓着问同届举子是否都是如此。只能把方兄的诗念给他听, 才免于同年遭此大灾啊。”
听完岑观言的话,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气氛也解冻了些。
方卓无奈地摇头,“观言贤弟, 我那关于诗词的书明日给你送来, 再过些日子都是做兵部侍郎的人,还不得有同僚的诗会,你总得作上几句,免得那些目上无尘的看轻你。”
他自幼爱诗, 古籍也搜集了不少, 志向立的是匡扶朝政,为治世之臣, 可入朝后才发觉许多事与想象中不同。户部的庶务已是他尽力才能做完的,完全与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不沾边。
先人的诗句写报国之志,方卓也常写报国之志,可他无法说郁郁不得志。
擦了一名入殿试已是大幸,是他能力不济,撑不起他的志向。
如今看来是他有些着相了,他本只爱诗书,何必强求其他?
两人相视一笑,岑观言也知他想通畅了些,只答应明日散衙后随他去取书。
送走了方卓,还有陈谨,一直立在门边,听他们两人攀谈。
“观言贤弟,等会儿记得进宫谢恩,我听祖父说这次的左侍郎之位可是长公主为你求的,可别忘了去长乐殿拜谢殿下。”
陈谨入宫次数也多,好好说了一通陛见的礼仪注意事项,又提醒岑观言记得去长乐殿。他说到这,才想起来:“你与殿下也应当有些交情,想必不用我多说。”
“陈兄抬举了,不过是愚弟有幸,碰巧在殿下手底下做过些差事,后来在禺山有过同行之缘。”
岑观言拱了拱手,暗自有些欢喜,只收敛了笑容,解释了会儿。
送走了两位好友后,岑观言进了宫,先去紫宸宫拜谢圣恩。
虽说是拜谢,实则只在紫宸宫外的白玉石阶上跪拜谢恩,照例说了些浩荡皇恩类的话。
司空倒是接见了他,问了些禺山一战的细节,末了还有些担忧地问了了问他的身体。
“岑大人可要保重身体,陛下还年幼,老朽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皇宫里处处是耳目,司空也不能明说些什么。他的话指意不明,只是略带了些含义在里头,不过以石阶上年轻人的悟性,司空相信他会明白的。
岑观言行了礼,只回了一声“是”,便与司空告别了。
司空在原地远眺向他离去的方向,拍了拍身边书童的肩,苍老的声音问道:“那条路,不是出宫的路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书童有些不明白,到底是机灵,想起了宫中的地形分布,“回司空大人的话,那条路只能去长乐殿吧。”
先帝宠爱昭和长公主,只因长公主的喜静,宫里偌大的一块地都拨给了长公主,长乐殿附近再无人居住。
司空叹了口气,回望向殿内,里头的幼帝还在写他布置的课业,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乐殿内。
过了正午后,日头也斜了些,从窗外照入室内,映出满殿秋光。
顾仪坐在主位上,换了常服,眸里含着笑意,俯视向来人。
岑观言还是先前的一身青袍,恭敬地鞠了一躬,
“臣岑观言,见过昭和长公主,特来此拜谢殿下之恩。”
生得好看的人多看几眼,心情总是会好些,顾仪也难得见人顺从地行礼,不似某些朝中人,朝她行个礼就像是辱其父母,恨不得以命相搏,还偏偏惧怕她的手段,只能俯首帖耳地,甚至带着些谄媚地,跪在她面前。
于是她摆了摆手赐座,免得让人一直站着。
“岑卿不必多礼,兵部事务繁忙,要岑卿费心些了。”
穿云上了茶,刘瑶从帘后走入,递来一张纸笺——她现如今在长乐殿里当差,帮着处理些杂事。
岑观言看着熟悉的草皮纸,想看看上面的内容,被殿上女子的声音打断。
“现在还不必急着看,先到后头坐坐,本宫还有位客人,应当是快到了。”
外头的宫女进来通报一声,后面走得急匆匆的刘太医随之进了待客的偏厅。
“公主近来怎会又发作呢,可是太劳累了,还是饮了酒吃了冷食?那香方还是点上的好,总能缓解些,现如今也只有这些法子了,公主要爱惜身体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主莫嫌臣的药方子苦,还是要用些药,能更好受些。”
“最近一次的胸痹是何时发作的,还有其他症状伴着吗?若是有,药方也得改改,近来秋意浓了,公主可得小心着凉,您的身子可受不得凉。”
他气还没喘匀,顾不得行礼请安,先说了一大段话,才抬起头来看殿上女子的面容。
面白,观之气滞,与先前想必没有太大恶化的迹象。刘太医喘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另一半还落在脉象上。
他过了一大段思虑,才想起还没有行礼,才躬身道:“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顾仪微微笑着,也没计较他的失礼。
“刘医,上前来把个脉吧。”
刘太医以左手切按顾仪的右手,三指呈弓形,指端平齐,闭眼触摸着脉象。
顾仪一直端坐着,像是寒暄着提起:“刘医,此次去禺山,听说了一种奇毒,听着还有些趣味,不知刘医可否听过”
“公主说便是,微臣便是不知,翻遍典籍也会为公主寻来到答案。”
“坠金之毒,名字可真是风雅,落日西坠,远远望去,便如坠落之金,风烛残年之人亦是如此。”
第39章 商讨
顾仪依旧笑着, 眉眼柔和,只有被她注视着的刘太医,身子立即一僵, 搭在手腕上的手指也不敢收回。
他侧身看向身边的女子,早已不是年幼时哭着问他陛下何时能好起来的昭和公主了, 从那么小小一个女孩长成如今的模样,比先太后年轻时还更艳丽些。
增三分冷,多一分媚,热烈且冰冷, 灿若当天之阳, 寒如朔冬之雪。
“刘医,本宫在问话呢。”
他听见话语从公主的口中吐出, 是带着寒意的威胁。没有说出口的威胁更让他心悸, 不敢擅动一步。
顾仪在等他的答案, 看着刘太医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 还有闲心数起了秒数。
数到第十时, 刘太医跪倒在地, 头深深地低着,生怕看见面前的公主。
“殿下自幼聪慧, 自然是不会猜错的。”
顾仪听着意料之中的结果, 唇角仍勾着一抹笑,手里把玩的棋子被攥紧。
一时间长乐殿内极静,被帘幕阻隔在外的风声都清晰可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诡计和谜局都是那个人做的,她早就猜到了, 也不会再愤恨了。
“刘医, 回去后该怎么做,你也用不着本宫教了。若是有什么不该说的, 他下的狠手,本宫也不是不能再用一遍。”
刘太医瑟缩着,拎起医药箱,倒退着一步步走出了门,临走前最后一步又望了一眼主位上的昭和公主。她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他想起当初先帝吩咐他做一场戏,也是一样的威胁。
“刘医,多余的话不必问,你有父母妻儿,该明白怎么做的。”
先帝召他去紫宸宫里问话,他才刚按陛下的意思说到“昭和公主与您一样有疾,寿有数,三十而止”时,鬓发纷乱的公主不顾宫人的阻拦冲了进来。
她裙摆都溅上了雨水,平日里礼仪学得最好的人,连行礼都忘了。
刘太医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明白陛下想做什么,纵心有不忍,也只能按着那话再说了一遍。
公主哭着问他:“父皇真的会在今年离开吗?”她太懂事了,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还在问着陛下的身体。
“陛下自有天佑,天意如此,难违。”刘太医露出悲戚之色,回了她的问题。
直到先帝驾崩,公主再没哭过,也再没问过她的寿命,不断的风寒、胸痹几乎将她压垮。
刘太医也有所耳闻昭和长公主之名,她越来越像先帝,在处理朝政时毫不手软,总是带着笑意使出先帝常用的狠厉手段,也不顾忌朝臣在背后诋毁她的名声,从牝鸡司晨,到大逆不道,昭和长公主只会反击,不会辩解。
他想尽了办法,找香方找药膳方子,为了公主的身体,也为了他心安,即便这心永远也无法安下来。
这一天早该到的,若有灾祸,他也该承担了,从当初的骗局开始。
刘太医迈出了宫门,再没回头。
顾仪招呼着殿后的岑观言出来,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