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换了装束出门买了些祭品,趁着某日深夜,悄悄上了山,李嬷嬷知晓今夜乃许家忌日,是故早早便睡下了,还不忘催促姜公子早些睡。
山上漆黑一片,夜深露重,寒鸦凄切,一身黑袍的女子在墓前烧着纸钱,纸灰冲天。
只是夜里寂静,无人知晓。
许久,她才踏上了归途,而那片冰凉的墓地,已被鲜花和纸钱装饰,看起来萧瑟冰凉却又带着几丝温情。
她悄悄潜入宅子,想回自己屋子,却发现门口站着一道白色身影,她脚步微顿,姜秋白?他在这里做什么?
姜秋白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一看见那道隐匿于黑暗中的身影借着微软的月光出现,便上去抱住饿了她。
许言张口,想说“脏……”
却没说出口。
她原想着姜秋白有事找她,或许等了许久,这才未隐匿身形,却不知道他如今这般是何意思。
等姜秋白抱够了,红着眼眶扯着她的袖口,她才无奈的推开门,道:“夜里冷,公子怎么不多穿些?”
姜秋白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进去,一张白玉脸被冻的通红,许言点燃了火盆取暖,驱驱她满身寒气。
刚从山里回来,她自然不可能直接就寝,需得先换身衣裳,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先弄清楚姜公子为何来找她。
许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为何深夜来寻属下?”
如今已是寒秋,夜里更是冷,他大半夜不睡觉站她门口做甚?
姜秋白抬起眼,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明明是惑人桃花眸,此刻却红的像只兔子,看起来怪可爱的。
虽然许言素来对他没好气,但看着这样一张脸实在很难发脾气,她只能微微压低了声音,素来润朗的嗓子附上温柔的假象。
“你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怎么不说话?公子?”
姜秋白那双眼里带着些委屈和悲悯,恍惚间竟有些像林长安……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娇气地用微哑的嗓子道:“做噩梦了,要阿言陪我睡。”
许言一愣,张口便想拒绝:“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却发现姜秋白红着眼睛在掉小珍珠。
她说不出话了,这是……干什么呀……
怎么搞得好像拒绝他,就是在欺负他似的……
屋内的温度渐渐上升,许言给炭火盖了个罩子,有些无奈的看着姜秋白。
“你睡吧,我守着你。”
“不要!”
一番争执,二人终究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只不过是盖两床被子的。
姜秋白说他害怕,非要拉着许言的手。
许言很无奈,拉她有什么用?
何况姜公子活了十七年,难道没做过噩梦吗?总是这般要人陪的?
姜秋白很想哭,一看那个死呆子就想哭,偏偏对方还冷着一张脸哄他,他更想哭了。
其实做噩梦是骗人的,是今天他出门瞎逛遇见一个人,嘟嘟囔囔说着许言的名字。
他花了大功夫,从对方口里套话,又跑了好些地方找那些个旧人,几番打探才知晓了许家的幸秘。
或许是亲身经历者印象深刻,素来喜欢描述那些印刻在脑海中的血。腥和杀戮,他越听,便越胆战心惊。
从前他以为自己苦,却原来有人比他苦百倍。
“都是血啊……”
“整个宅子都是死人,躺的横七竖八的,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死人……”
“那个捕快护着小姑娘啊,被一箭穿心了。”
“大夫都说没救了,不知道她怎么挺过来的……”
“后来啊?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大抵是跟着师傅去了南疆了吧。”
“那些我就不知道了,小公子,你认识她啊?”
姜秋白对那个坐在门口的老人摇了摇头,道:“不……不认识,只是好奇。”
“不认识啊……你好奇这些做什么,不怕晚上做噩梦啊?”
姜秋白拉着许言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手心和手指骨节处都有厚厚的茧子,仔细摸可以感受到手指之间的疤痕。
她是个剑客,但是很少见她使剑,她抱着那把剑,似乎从来不用。
她去了南疆,然后呢?她的师傅呢?为什么她现在是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呢?
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姜秋白沉沉的睡去了,而他旁边躺着的人,还格外清醒。
日头初升,许言缓缓睁开了眼,她小心的从姜秋白手中将手抽了出去。
随后拿起外袍,给那匹租来的马喂了粮草,李嬷嬷坐在院内的小凳上剥着毛豆,看见许言从内院出来,问道:“小姐,今日便回去了?”
“不多住几日吗?”
许言越来越头,道:“不了,等姜公子醒了,我们便走。”
这几日她花钱打点周遭邻里,还是那托人照顾李嬷嬷的旧事,如今李嬷嬷年纪不小,又一人住这大院,难免怕会出什么事。
她拿出一叠银票塞在嬷嬷的床头,日头高升,她和嬷嬷坐在大堂吃早饭,聊了许久,才看见姜秋白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进来。
第25章 锦城雪
“姜公子来了,来,来吃早饭。”李嬷嬷笑着道,给他拿好了碗筷。
姜秋白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道:“谢谢嬷嬷。”
许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道:“姜公子,今日我们便回去了。”
姜秋白拿筷的手一顿,随后伸到咸菜蝶里夹起一小块,问道:“为何不多住些时日,多陪陪嬷嬷。”
昨日知晓了许家旧事,他不知道先前她口中的故人是真是假,可如今也不好开口问。
“时间不够了,需得将马还了,何况和陈大人告的假时日有限,若再晚些,恐怕会失期了。”许言淡淡道。
姜秋白点点头,道:“那便今日回去吧。”
许言应道:“嗯,那公子先吃,属下去收拾行李。”
趁着这空隙,姜秋白状似不经意地问李嬷嬷,“嬷嬷,听阿言曾说,她有一个未婚夫郎,如今已经去世了…可是真的啊?”
李嬷嬷皱着眉,这几日和姜公子相处,她扯着他话了许多家常,但姜公子却总把话题往小姐身上带,她猜想姜公子大抵是喜欢小姐的。
又或说,是有几分情义在的,毕竟她也曾和夫郎举案齐眉,到底是能分的清真情假意,只是姜公子恐怕自己都不知晓……
如今他如此问……
李嬷嬷摇了摇头,道:“未曾听说。”
她是后来才跟着许言的,对许言的过去只有林长安最清楚,她知晓的不多,但也的确未曾听说什么未婚夫郎的事。
小姐从前家破人亡,跟着林公子在南疆,后来又去五杀阁当了杀手,哪来的时间有什么未婚夫郎?还是过世了的,这姜公子怕不是被骗了吧?
李嬷嬷想着,小姐素来冷冰冰,但到底年少轻狂,又有几分本事,混迹五杀阁少不了几分心计,平日里板正冰冷,实则有几分反骨和戏弄心。
姜秋白有些失望的低下头,“李嬷嬷不知道这事吗……”
“确实未曾听说,纵是林公子也未提过,不知小姐是如何和姜公子说的?”
姜秋白这几日听李嬷嬷絮叨,自然知道这位林公子便是许言的师傅。
“阿言说……她未婚夫郎过世了,她回来,便是为了祭拜那故人的。”
“这……”李嬷嬷犹疑道,“祭拜未婚夫郎……公子可是那人姓甚名谁?”
“不知。”
“年岁家世呢?”
“不知。”
“样貌性情呢?”
“我……不知。”
李嬷嬷摇了摇头,道:“姜公子,我知你信我家小姐……只是也切莫太信了,小姐素来心善,但她若是有心……”
若她有心欺骗…
恐怕,姜公子会被小姐玩得团团转啊。
姜秋白皱着眉,也有些懊恼,是啊,他为什么对许言的话那般深信不疑,这不像他。
但他温温柔柔的笑了,道:“那大抵是阿言逗我玩的吧,如此也好,阿言便不会为此伤心了。”
李嬷嬷看着少年,无奈了,这小公子……
当真不怕自己栽进去?
直到许言牵着那马,和马上那人走的远了,这想法依旧在李慈的脑海里,与她而言,情爱乃是温柔乡,可在小姐和姜公子那里,却好像是战场般。
似乎谁沦陷,谁便输了。
李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院子。
而那边。
许言牵着马和姜秋白,踏上了漫漫归途。
来去匆匆,直到踏入锦城那日,已是下着小雪的气候了。
锦城多雨,不似汴都和上京,每逢冬日总有大雪若鹅毛般,飘飘扬扬。
小雨和雪,刺骨风寒。
许言穿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过了城关,而她身后跟着一位带着白色的帷帽,身着月白的锦服外披着一件纯白狐裘披风的男子。
路上行人稀疏,只零星看见几个身影,守城的护卫也被冻的搓手,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悄悄将姜秋白送回姜府后,许言便去了府衙,是去销假的。
陈大人正在批阅文件,炉火正盛,陈春皱眉看着公文,忽然听见敲门声。
“进来。”
许言带着冬日风霜推开门,冷的陈大人一哆嗦,她转身把门关上,“大人,属下回来了。”
“回来了,那边去姜府报道吧,这几月姜公子身子一直不适,你既回来了,也得去关怀一番才是。”
许言点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嗯嗯。”陈春挥了挥手,示意许言走,她揉了揉额角。
许言出门时,依稀听见大人说了句:“这群该死的悍匪,迟早有一日得剿了去!”
她出门买了些礼品送到了姜府,托人送给姜公子,便回了自家屋子。
这屋子月余未住人,闲置着,若是不扫洒一番,恐怕她今晚没地方住了。
忙活了一整日,天已黑了,许言随便去街尾买了两个红薯充饥,便睡下了。
冬日里,是没什么人愿意出门的,也只有李家公子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来拜访她。
清早,许言推门打算随便买些吃食去当值,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大袄子还在瑟瑟发抖的人。
她推门的手停住了,“李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李雁一张脸被冻的红通通的,他推开许言的家门,道:“我先进去再说。”
许言无奈的看着已经跑进去的李雁,慢慢关上了门,给他到了杯热茶。
李雁端起来便喝,“砰”的一声放下茶杯,道:“昨日我听南舸那个大嘴巴提起才知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为何不来寻我?我就住在府衙,你去找陈大人就不能顺便来看我一眼吗?”
听着李雁有些质问的语气,许言有些无奈,她的确未想过要去找李雁。
李雁长得像个漂亮的小孩,对她来说就和弟弟一般,哪有什么旖旎心思,李雁这般,总叫她为难。
“李公子,我赶着去姜府当值,再不去,恐怕要迟了。”
李雁一甩手,站起来,“好,我陪你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许言无奈,二人一路走过老街,她买了几个包子,问李雁:“可吃早饭了?”
还问听见人答,就听见不知谁的肚子传来了“咕噜”声。
许言:“可喜欢吃肉包?”
李雁捂着肚子,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喜欢。”
她伸手递了两个包子给他,从腰间拿出几个铜板给了摊主。
二人便一路走到了姜府,许言转过身道:“李公子,你不回府衙吗?”
李雁摇了摇头,道:“我跟着许姐姐一道,正好去看望一下姜公子。”
许言靠着腰牌进了姜府,听见李雁说:“姜公子娇贵,自打你出城那日便病了,这一连一个多月都见不到人呢。”
…
姜秋白正坐在屋内吃着早饭,桌上琳琅满目,却入不得姜公子的眼。
“许言怎么还没来?”
小翠低着头,公子昨日才回来,跟着一起的便是许捕快归来的消息。
“冬日天气差,许捕快晚些也是情有可原。”
却听见公子阴阳怪气般道:“是吗?”
不多时,看见许言进了院子,眸中的欣喜还未升起,就在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人的那一刻结成了冰霜。
好一个许言,一回来便和李雁混迹到一处去了。
他拿着筷子的玉手微收,却在那筷子就快支撑不住时收了手,脸上挂起了温润的笑意。
二人走进时,便看见姜秋白温温和和的笑着。
李雁看见姜秋白道:“姜公子,听说你病了,也未来拜访过,没想到你病了这么久气色竟然不错啊。”
姜秋白笑着说:“李公子果真心细,昨日听说许捕快归来,我心中欢喜,适才气色好了些。”
“许捕快,可吃饭了?不如坐下一道吃些?”
“不必了,我和许姐姐都吃过了,一起吃的老街口的包子。”李雁见状答道。
姜秋白微微垂下眸,淡淡道:“是吗?”
“那许捕快便坐下陪陪奴家,可好?”
李雁看着姜秋白那副模样一阵恶心,早在上京他便是这副样子,做作!
许姐姐才不会理他呢?她和那些个贵女是不一样的,哼!
可下一刻,李雁便看见许言老老实实的坐下了,不仅如此,姜秋白还牵着他那位许姐姐的手。
而她……居然没有躲开?
这是,怎么回事?
李雁瞳孔放大?难道,许姐姐也沦陷了?就因为姜秋白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可他分明对许姐姐没有半分真心,许姐姐一定是被骗了,一定是!
许言和姜秋白朝夕相处月余,自然知晓挺那副样子是生气了,此时若不顺着他,恐怕换来的会是对方更糟糕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