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份明晰的瞬间,周妙宛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她那日见他第一眼就觉熟悉,怪不得他一个陌路人会甘愿为她上山采药。
石板砖铺就的街道上人潮熙攘,叫卖声、喧闹声层出不穷, 周妙宛充耳不闻。
她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男人。
莫明的情绪犹如浪花激荡, 搅得她心烦意乱。
感知到了她的凝视,李文演悬在空中的手腕顿住了。
他收回手, 微微偏开了脸。
周妙宛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心下更是不解。
她沉默着收回目光,低下眼眸, 舀了只馄饨送到自己嘴里。
她以为从前的事情, 就像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早在春天来临时就化开了。
但早该远离她人生的李文演突然出现,才教周妙宛恍然发觉——
那些经历她确实记不清了。
要让她说出哪年哪月遇见的这个男人, 她又是在哪个瞬间彻底死心的,她是半句也答不上来。
可那两年的悲欢与爱恨,她没忘。
时隔多年,汹涌的情绪如潮水渐落, 隐藏在了海面之下。
涛之起也, 随月升衰。
半掩在云层之后的月亮,重新牵动起潮水升腾。
她再清楚不过, 李文演其人,极自卑又自负。
他又怎会愿意抛下权柄, 诈死来找她?
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到昔年困于宫中的日子,周妙宛就毛骨悚然。
李文演知道她不是傻子,顶了别人的身份来,是怕她查出什么。
他还易了容、变换了字迹,为了掩饰嗓音,甚至不惜装哑。
如此机关算尽,他是为了什么?
只为留在她身边?
这样的念头周妙宛想也不会去想。
他的举动越正常,她越觉得他有阴谋。
她心里想笑,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了。
这个人,难道真的要将她拆骨入腹才满足吗?
不知他意欲何为,她不敢轻举妄动。
周妙宛冷静了下来,她尽力压制住心中迭起的情绪,没有直接戳破他的面具。
他既要披着皮来,定是有他的目的,被她戳穿,只怕是要恼羞成怒。
碗里的馄饨瞬间便不香了,周妙宛草草吃过几口便搁了勺子。
谭世白与姜向晴两人又迟迟不来,她连和李文演坐在一张桌子上都觉得烦躁。
于是她干脆起身,结了帐,多给了摊主几个钱,叫他帮个小忙。
“一会儿您要是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过来找我,就和他们说,让他们在此稍等一等。我现在去寻寻他们。”
有钱赚,摊主当然满口答应。
不知自己身份已经被周妙宛看穿的李文演,仍旧端坐在桌前,面色平静,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她刻意略过了。
正午时分,街上的人仍旧很多。
姜向晴想刻印她所写的医书,那肯定得去找书商。
于是周妙宛沿着记忆,去城中最大的那几家书肆找人。
快过年了,点心铺和成衣店里人头攒动,往日里也算热闹的书肆这个时候反倒冷落了下来。
毕竟,再勤学苦读的学子,年关将至,想的也多是给自己添一件新衣,给家中添两道菜,而不是再埋首案牍,再买一摞典籍。
周妙宛沿街一家家书肆找过去。
许是生意不佳,店里的小二哥们也不甚热情,听到她的来意是找人之后,更是懒得搭理。
最后一家书肆的小二见她走得气喘吁吁,好心问了几句后,提醒道:“这位夫人,你可以去梓潼书斋看看,他家虽不卖书,但是接刻印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