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景逸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他期待这段回京的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长到没有尽头。
可惜这样荒谬的幻想终成不了真。
最多再过两日,他们就要抵达京城了。
夜色降临,附近的驿站因为兵乱废弃待修葺,住不得人,一行人只能和之前一样,在野地上扎营小憩。
子时已过,蔚景逸该歇了,但他不放心,又去了王妃的营帐旁察看了一趟。
帐中的周妙宛将睡未睡,朦胧之间,看帐帷上影影绰绰的总有人影经过。
她便知道,是蔚景逸又来巡察了。
太晚了,于是她裹起月白的大氅,想出去叫他快些歇下。
她的动作惊醒了吕若,于是,周妙宛伸出食指,在自己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用嘴形告诉吕若:不要出声,她不走远。
蔚景逸手禀烛火,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得身后有低低的女声叫住了他。
“蔚统御!”周妙宛有些费力地从厚厚帐帏间挤出个脑袋来,再把半边身子探了出来。
蔚景逸愣在了原地。
稀薄的月色挑不破浓郁的夜色,她的出现却像星光点亮了死寂的天空。
恍然记得那日他在屋檐上往下眺,初次见到的她,披的也是这件大氅。
“不必担心,我这儿有吕若守着。”她说。
蔚景逸微知道有的话此时不说,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可他的嘴唇翕张,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四个字:“万事小心。”
周妙宛亦是释然一笑:“多谢,我会小心的。”
她心中并非一无所觉。
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蔚景逸刻意的疏远,和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猜到了他身为李文演的心腹,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怕她受到伤害,却囿于身份不知如何言说。
只是她和李文演之间已经是一笔烂账,就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了吧。
周妙宛的神情一片坦然,蔚景逸看了,便知晓她应该不是全然被李文演蒙在鼓里。
他忽然问:“你想离开这一切吗?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离开这些勾心斗角、波谲云诡。
周妙宛一怔,说道:“我没有做错什么,不想过改名换姓、东躲西藏的日子。”
死遁听起来一了百了,可是却会让那些担心她的人伤心,所以她没有做出和赵青岚一样的选择。
这个答案很符合王妃她的性格,蔚景逸想。
可他突然又有些沮丧,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心底里都只能唤她王妃。
于是蔚景逸大着胆子问:“冒犯了,还不知王妃名讳。”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问句,周妙宛心下一紧。
虽然很不情愿承认,但她真的有一瞬间回想起那年山脚下同李文演的相遇。
她轻叹一声,决心把这段回忆轻轻掩盖。
见蔚景逸和往日一样背着把剑,周妙宛跳出帐子,挑眉看他:“把剑给我。”
蔚景逸立时便把剑递给了她。
是把好剑,入手凉且温润,但周妙宛不太会用剑,她只好有些笨拙地双手握住剑柄,用手腕的力量带动剑尖,在泥土地上轻轻刻划出了自己的名字。
“妙宛……”蔚景逸念出了声。
周妙宛把剑交还他,带着笑打了个呵欠:“蔚统御,早些睡吧,你是有本事的人,应当有更大的作为,不该被俗事绊住脚。”
说完,不待他反应,她便窜了回去,独留蔚景逸一人,萧然立于凄冷月下。
蔚景逸轻挪脚步,直到自己的影子和地上她的名字重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能把全副旖旎心思都叹出去一般。
她字字句句都在点他,他更不能给她添麻烦了。
走前,蔚景逸没忘记把地上的痕迹清除干净。
两日后,浩荡的车队终于快到京城了。站在马背上,已经能遥遥看见那座繁华城池的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