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没有点灯,屋外的自然光透过大敞的窗户射了进来,空中漂浮的灰尘在光的照射下如有实体,斑驳陆离。
“您知道了吗?您的二儿子,定北大将军谭远行已带兵反叛,抛下北境,兵至腾阳城。”
周妙宛轻轻张口。
苍老的背影忽而一颤,谭松手下没定住,一时不防,被陪他多年的剑刃划破了手。
他不惜掺和进京中乱局,眼下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之过。
他无颜面对这个外孙女。
可她居然极为冷静地问他:“外公,眼下有什么办法吗?”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谭松转身,道:“你是说,如何救谭家吗?”
周妙宛摇摇头:“不,我想问的是,可有办法止住乱局。”
办法……谭松陷入了沉思:“眼下,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逼得北襄撤军,稳住北境,再聚北境援兵反攻南上,要么只能从内部击破。今上乃是聪明人,他会知道如何破局的。不要小觑了他。”
看着比之前还要消瘦的外孙女,原想问她近况,问她可被牵连的谭松张不开口了。
她如何过得好呢?
周妙宛问:“外公,先前你说过,二舅他的命是大舅舅救下来的,他还曾立誓除北襄平天下,这件事情的结果都已经是一个谎言了,外公,你难道一点都不疑心大舅舅的死吗?”
她的话引得谭松往不敢想的方向深思。
可谭松说:“那时他才几岁?如果是他动的手,他得从哪年哪月起就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勾结北襄了?”
有的事情,往往当局者迷,周妙宛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定北军此前一直在您的掌控之中,他不过上位半年而已,如何能蛊惑得全军人都甘愿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跟他一起造反?您有没有想过,这个局他到底布了多久,又早在多少年前就开始收买军中人心了?”
闻言,谭松瞳孔微缩。
再荒诞的可能,在结果已经摆在面前的时候,也是唯一正确的答案了。
他一直没有察觉出这个儿子的狼子野心。
可是……谭松面露痛苦之色。
他什么都可以理解,唯独理解不了大儿子的死。
他说:“没想到,我谭家世代,竟真出了这样的‘奇才’,骗了所有人这么久,终归是我这个当爹的过错。”
这如何能预料到呢?周妙宛想,在李文演卸下伪装前,她也不曾怀疑过他。
外公又如何怀疑自己的亲儿子呢?
何况这个亲儿子还是另一个亲儿子用命护下来的。
再多的言语在此刻也失去了力量,周妙宛无言,目光中只剩下谭松和他背后那把剑。
小时候,她偷偷摸过这把剑,那时外公已经半是退隐了,一年中能有一半多的时间待在京城。
这把剑也就随他一起留在京中,被尘封许久。
有一回她摸剑被逮了,还被外公罚蹲了好久的马步。
她不服气,抹抹鼻子上的灰就问:“外公,这剑漂亮得很,我就摸了一下,一小下!”
外公就说:“囡囡,这剑凶气重,不要碰它,等你马步蹲完,外公送你一把小剑,更漂亮的。”
那时候,外公的背还是很直的,比他的剑还要直,可是现在剑还是那把剑,人却迅速地老了下来。
时辰不早了,周妙宛不便多留,正要回宫,府外忽传来太监尖细锐利的声音。
“谭松何在?圣旨已到,出来接旨——”
谭松当然听见了,他熟练地从剑台上把剑拿下,收剑入鞘,挎在了自己的背后,随即来到了院中。
圣旨到,谭家人包括周妙宛全数到了院子里,跪下听旨。
“……着命谭松戴罪立功,亲率大军急赴廓门山,征叛军,斩叛首,不得有败。若胜,赦其九族性命;若败,五服内尽斩不怠!”
“罪臣听命——”
谭松叩首领旨。
他脸上半分意外也无。
周妙宛便知道了,李文演的这道圣旨早在外公的意料之中。
知子莫若父,谭远行的排兵布阵之道,哪里不是谭松手把手在战场上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