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各处皆是银装素裹,消失了几天的日头也冒出了头,白色的积雪反射着莹莹的日光,是一片祥和的冬日之景。
公主府里也堆了不少雪。
天还未亮,便有三两小厮和仆妇出来扫雪,现下才将府上的积雪给扫了个干净。
听了小厮的通传,林青筠先进了房间同孟红蕖道了一声有事,这才披上大氅大踏步离开了景阳阁,就着青石板上残存的薄雪,留下了一行不深不浅的脚印。
却是先去了膳房。
正好碰上了从里头出来的佩环。
佩环手上端着刚熬好的药,热气袅袅,徐徐从碗里升腾而出,将她面容遮了大半,身后还跟着刚到府上的太医。
孟红蕖染了风寒的消息刚传到宫里,孟羲和便派了太医日日来府上为其诊治。
两人正准备往景阳阁去。
见到林青筠,佩环恭敬问了声好:“主子爷。”
林青筠颔首,吩咐她:“公主方才醒过来了,我先到前头去一趟,务必要照看好她。”
听说孟红蕖醒了过来,佩环眸子亮了亮,欣喜地应了声,脚上动作加快,带着太医匆匆往景阳阁去了。
林青筠这才随着小厮继续往府门口去。
刚拐过游廊,又见到庆俞正缓缓向库房走去,身后的林萧手上拿了大包小包的物什,包装瞧来甚是精美。
林青筠视线扫过林萧手上那些大包小包:“这是?”
庆俞忙鞠身应他的话:“回主子爷,这是醉欢楼的琴笙公子和北凉的太子殿下送过来的,说是知晓公主染了风寒,特意送来些补品。”
听到琴笙和李观棋两人的名头,林青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冷了三分。
一个徐翕存就罢了,怎的又突然冒出了这两个男人。
那精美的大包小包瞧着也有些不顺眼起来,点头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林青筠负手离开。
落了雪,平城街头巷尾扛着冰糖葫芦叫卖的小贩多了起来。
街边的小摊也渐开张了,摊上的酒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酒香浓郁。
平城来往的几条大道有些路段结了冰,有一小队禁卫军趁着雪停出来洒盐化冰。
公主府门口的几条路上也堆了厚厚的积雪,路过的行人身上皆穿着厚重的冬衣,手放到嘴旁哈着气匆匆而过。
有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马儿矫健,正踢踏着前蹄,鼻孔喘着粗气,显然刚行了一段不远的路。
一身着白色披风的男子立在公主府门口,等着府上的小厮前去通报。
寒风有些刺骨,车夫坐在马车前,整个人抖缩成了一团。
徐翕存却恍若不觉寒凉,只愣愣地盯着公主府门口。
不过只短短几日,他眼底便多了青色的眼圈,嘴边也多了一圈乌黑的胡茬,整个人瞧着颓唐了许多,不复往日的意气。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徐翕存抬头,看着缓缓踱步而出的林青筠。
林青筠披着一袭黑色大氅,发未束冠,于台阶上睨着他,眼神清冷凌厉。
***
佩环带着太医进来的时候,孟红蕖正半倚着床闭眼小憩。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她才缓缓掀了眼帘。
太医将药箱置于地上,隔着帐幔替她把脉。
细细诊听了好一会儿,太医方才面带喜色收了手:“恭喜公主,如今公主身上寒气已驱,脉象平稳,待喝药仔细将养上个三五日,应就大好了。”
听了太医的这番话,佩环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直将太医亲自送出了景阳阁,这才又回来伺候孟红蕖喝药。
虽药汤刚熬好未有多久,但冬日凉得快,也不觉得烫口。
孟红蕖一边小口小口喝着药,一边听佩环在耳边絮叨。
“公主您这一病可差点吓死奴婢了。”
“不过主子爷比我还急,您是没瞧见,您高烧昏过去的那一晚,主子爷整张脸都是黑的,忙活了整整一夜都未敢阖眼。”
佩环边说边仔细打量着孟红蕖的神色,见她未出声制止,便也愈发大胆地说了下去。
“除了那日主子爷赶着去上早朝,这两日主子爷都守在公主床前,片刻不离。”
佩环刻意咬重了片刻不离四个字。
孟红蕖脸上未有表示,只是喝药的速度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将碗底最后一滴药喝完,孟红蕖将碗递给了佩环,轻轻斥了她一声聒噪,脸上却全无一丝不耐,细看唇畔好似还藏了些笑意。
佩环接过了那空碗,又殷勤地给孟红蕖递上了一碟蜜饯。
孟红蕖轻扫了一眼那蜜饯。
个个饱满浑圆,颜色金黄剔透,能嗅到浓郁的果糖香。
不过她一向不怕苦味,也不喜吃蜜饯这般太过甜腻的东西,便挥手让佩环拿下去。
佩环故意拉长了音调:“也是,现下公主心里,当比蜜饯还要甜,自是不觉得那药苦口,只可惜主子爷特意吩咐人到蜜煎楼去买的这些蜜饯了。”
说着,佩环作势要拿着那碟蜜饯退出去,被孟红蕖给叫住了。
“拿都拿来了,吃一两个也无妨。”
佩环笑应了声是,重又递了那蜜饯过来。
孟红蕖轻拈一个入口,味道倒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清香许多。
她不由得多尝了几个,嘴上却只淡淡评价了一句:“味道不过一般。”
佩环知晓自家主子惯爱嘴硬,也未出言拆穿,只是一脸了然地笑看着她,未再多说什么。
待佩环将一切收拾完,孟红蕖隐约也有些乏了,不住掩嘴打了几个哈欠。
见了她这副模样,佩环过来想伺候她入睡了,孟红蕖却拂了她的手,探头瞧了外间一眼,未见有人影走进来。
“驸马去何处了?”
不是说已告了假,这会怎的却这么久都不见人。
只同她说有事,连去了何处也未曾说。
听了她的问话,佩环面上略有踌躇,最后也只能如实答了:“听说前头徐公子求见。,主子爷应是过去见他了。”
孟红蕖面色微凝:“徐翕存过来作什么?”
他倒还敢过来?
“公主因病昏睡了两日,大抵是不知,”佩环俯身低头到了她耳旁,小声道,“承恩侯府,昨日被抄家了。”
第三十六章
====================
【三十六】
“听说是早朝时主子爷上书说承恩侯府的徐侯爷德行有亏,后宅不宁,有违大周礼法,要圣上严查一番。”
“本若只是这事也没什么,平城里的官员谁人不知那侯爷一向便是个流连花楼不务正业的。”
“不想前头主子爷刚上书完,大理寺的唐少卿也掺和了一脚,说那侯爷同兵部官员勾结私自挪用了铸造兵器用的公款。”
“听说圣上当即便黑了脸,下令让大理寺彻查这事,大理寺手脚多快呀,只用一日便将事情给查了个清楚,第二日禁卫军便将承恩侯府给围起来了,看热闹的人将街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徐世子不仅没了世子的头衔,连中郎将一职也因着这事被撤了。”
“怕大公主私下偷偷给徐府递消息,圣上还下令让大公主禁足了半个月,不可私自离开临华殿半步。”
佩环说着,声音愈发慷慨激昂了起来,好似承恩侯府被抄家很好地解了她心头的恨一般。
孟红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做什么这般激动?”
“那不是,奴婢一想起五年前那……”
注意到自己失了言,佩环忙讪讪地住了嘴。
病了一场,孟红蕖却好似将之前的旧事都抛到了脑后,佩环说了这么久,她脸上神色也一直淡淡的,只是在听到孟白兰被禁足时眉毛微扬了扬。
怕私下递消息而将人禁足了,这理由怎么听怎么牵强。
偏生那夜过后便出了这么些事,真会如此凑巧?
林青筠清冷的面庞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红蕖置于被上的手指微动了动,心情突然便有些畅快了起来。
公主府门口。
林青筠和徐翕存两人目光对上。
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无人说话,却隐隐有在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林青筠视线锐利如鹰隼,不带一丝遮掩,稳稳当当停驻在了徐翕存身上。
徐翕存掩在披风下的手紧握。
不过一夕之间,整个侯府被抄了家,徐家承了多年的爵位被剥了去,他也再没了世子的身份,就连中郎将一职也因着这事的波及被撤了。
他转瞬便从云端狠狠跌入了泥淖之中。
这一两日,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奔波,见到了无数的冷眼。
旁人的冷眼他皆能忍受,偏生林青筠的不行。
沉默须臾,徐翕存先开了口:“徐翕存,求见二公主。”
林青筠冷眼看着他,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夜孟红蕖的眼泪在上头留下的潮热。
他倒还有脸要来见人。
“公主现下仍在病中,不便见客,徐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侯爷私自挪用公款一事,怕是还少不了对徐公子的调查。”
林青筠语气森凉,说完便转身回了府。
徐翕存盯着林青筠转身离开的背影,眼神阴沉。
若不是林青筠在早朝上的那一出,侯府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烂摊子。
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小子,以色侍人攀高枝才有了今日。
还是因为那双同自己相似的眸子才入了孟红蕖的眼……
若是五年前没有孟白兰插手其中,他同孟红蕖,哪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心起来。
林青筠有的这些,本该都是他的……
徐翕存上了马车,面色仍旧阴郁。
手上用力捏着一沓泛黄的信纸,隐约可瞧见上头不甚规整的字迹。
大理寺如今还在审理中,父亲确切的罪名尚未定下来,只要见到孟红蕖,把当年的事同她说了,一切都还有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明天努力多更一点!
第三十七章
====================
【三十七】
太医回宫之后,立马到前头孟羲和处回禀了孟红蕖的情况,孟红蕖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宫城。
晌午过后,孟红蕖隐约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佩环才刚将人伺候睡下,轻手轻脚从房里退了出去,便见到庆俞领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进了景阳阁。
那人佩环也认识,是一直跟在张菀青身边的大宫女银环。
见到佩环,银环先向她道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听说二公主病了,皇后娘娘一直放心不下,今日听说二公主醒过来了,便打发我出宫到府上瞧一瞧。”
佩环自是知晓孟红蕖同张菀青母女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听了银环的话,她有些为难地觑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可真不巧,公主刚好歇下了,现下怕是不太方便见人。”
闻言,银环忙摇了摇头:“无碍,公主既已歇下,我就不便进去叨扰了,这些皆是娘娘让我从宫里挑出来的药材。”
说着,银环将手上的乌木檀盒递给了佩环。
又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着房门,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其实,娘娘这几日一直惦念着公主,夜里睡不着,头疾犯得更严重了。”
“娘娘本想亲自来一趟的,但你也知道,二公主和娘娘一向不亲近,怕惹了二公主不开心耽误了二公主恢复身子,这才吩咐我走了这一趟。”
“……还请妹妹到时……能在二公主面前多说几句。”
也不知为何这母女二人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自家娘娘心里一直念着二公主,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娘娘又是个不擅说话的,她这在身旁伺候的,能帮主子一点是一点。
银环眼神颇为恳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些话来,佩环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屋里却隐隐传来了孟红蕖唤她的声音。
佩环看了银环一眼,让她和张菀青皆不必过分忧心:“该说的,奴婢当尽本分在公主面前多提几句。”
这才又转身进了屋。
孟红蕖懒懒地半倚在床上。
她才刚阖眼没多久,便听到了声响,不知是何人过来了,索性把佩环叫进来问个清楚。
“外头是何人来了?”
“回公主,是皇后娘娘身旁的银环。”
听说是张菀青身旁的人,孟红蕖微有些讶异。
“她过来作什么?”
“娘娘一直忧心公主的身子,特意让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佩环说着,打开了手上的乌木檀盒。
闻言,孟红蕖眼眸却是微暗了一瞬。
“公主府里药材多的是,何必劳烦她如此费心。”
佩环听她语气似乎有些冷,瞧着神色似乎也不是很开心,想了想,还是将银环方才的话说了出来。
“……听银环说,娘娘本是想亲自过来的,但近来头疾愈发严重,便也只能让银环到府上来看看公主……”
“娘娘虽人未来,嘴上也未说,但实则心里是一直挂念着公主的……”
孟红蕖眼眸未抬。
佩环一时也有些怯了,正想着自己不该多言,却又听得孟红蕖突然问她:“母后的头疾,太医是如何说的?”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银环只说这几日娘娘一直念叨着公主,夜夜睡不着觉,头疾这才愈发严重了起来……”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张泛黄宣纸上的字迹。
——愿吾儿潋潋,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孟红蕖的心微触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