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早已去世的亲人。”
任怡思又呆住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有点想哭。
“当时我正在花园里修剪杂草,突然间心脏病犯了,我倒在花园里,看到我儿子正在不远处专心致志地施肥,没有看到我晕倒。
“我想叫他,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那种感觉绝不是病理学上的无法出声,而是一种,被人掐住了脖子的感觉。
“我向他伸出了手,但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什么动作也没有做。我的手慢慢垂下,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自己快要死了。在意识朦胧中,我好像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声音。”
听他说到声音两个字,任怡思摒住呼吸,想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很美妙的音乐,比我之前听到的任何音乐都动人。但是在那阵音乐结束后,我好像还听到了风铃声。”说着,他看了看挂在自家门口的风铃。
风铃再一次出现了,任怡思心想。
“那风铃声像是来自天国,之后我好像深处一片沙漠中,远处有夕阳,有胡杨树,耳边还有风铃,真的是很美的风景。”邵敏学说,“不过,一个人影逐渐从地平线处向我走来。”
邵敏学的眼眶好像湿润了,他说道:“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对父亲的思念。
“我看到他,说‘爸爸,我好想你。’,但是他却让我回去。
“我说我当然不会回去,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怎么会回去?”说到这里,邵敏学加了一点题外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吗?”
任怡思不语,但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小时候自己离开老家,奶奶站在站台上,目送自己离去的样子。
“我有好多遗憾,我曾答应了父亲很多事。他和我一样,是一名学者,曾经希望我能在学术领域做出成绩来。
“但是当时的我不愿意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实验室里,便经常出去玩,经常辜负他。
“后来我亲眼看到,他研究的东西给别人帮助,我才发现,认真工作、用自己的智慧成果帮助到别人的他多么伟岸,于是我收起爱玩耍的心,将心思放在学术研究上,希望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希望自己不辜负他。”邵敏学的神情忽然有些落寞,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但是当我还没做出能令他骄傲的成绩时,他便离开了,我永远失去了让他开心、让他欣慰的机会。”他的神色彻底黯然下来,佝偻的背几乎蜷缩在竹椅上,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我见到他时,我想亲口告诉他,我做到了,他的愿望,我完成了。可是他却让我离开,我拒绝了他。”
“任记,你知道么?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即便年龄再大,在我父亲面前,我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小男孩,执意要向父亲证明一些事。
“后来他见我实在不愿意回去,便与我聊天。那一刻,天上的群星、月亮都退场了,天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银幕,从我出生,到后来父亲离开我,所有的影像都在银幕上一点点闪过。”
“您看到了过去和家人。”任怡思说。
“是的,我看到了过去,看到了逝去的亲人。”邵敏学说着,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与他聊了很多很多,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那样谈过心,那次在我的意识世界里谈心,可以说是唯一一次。”
“我父亲说,我的成就他都看到了,他一直都看着我,守护着我。”
任怡思的眼睛红了,鼻子发酸。
“我们从日落聊到破晓,从来不直接表达感情的父亲给了我一个拥抱,说‘回去吧,你看,你的儿子正在努力救你,我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而你还在,你的儿孙还在,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然不肯回去,就像小时候一样抓住我父亲的手,不肯让他走,但是他却丝毫不收我控制,离我越来越远,最后与黑暗一起消失,当他彻底消散的那一瞬间,太阳出来了。
“他最后的声音飘荡在广袤大漠上,语气满是骄傲,说‘我儿子真棒!’”说着,邵敏学再次摘下眼镜,手放在眼睛上,像是在无声哭泣。
“啪嗒”,任怡思的眼泪落在手上。
邵敏学擦了下眼,眼中满是高兴,说道:“我没让他失望。”
任怡思控制不住情绪,最后干脆把录音笔放在一旁,捂着脸哭了出来。
她想起了太多太多,郑久、奶奶……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对她有着重要意义的亲人与爱人,先后离开了她,可她太想他们了,以至于刚才看到奶奶的影子,又听到邵敏学说的话,忍不住哭了。
她哭了好一阵,后来擦了下鼻子,一抽一抽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了。”
邵敏学说:“没事,我可以理解。”随后他却突然换了一张脸,还变成了之前那颇为严肃的面孔,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他拨了拨身旁的花草,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采访问题,而是别的。”
任怡思看着邵敏学,而邵敏学也正盯着自己,他的眼睛好像老鹰,锋利无比,好像能将自己看穿。
“想问什么,问吧。”邵敏学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