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洲欠她一个大人情,不好发作。只能铁青着脸看她,希望她能体会到自己的不可理喻。
少灵犀明显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经道:“你看我做甚?我可不是胡言乱语,这都是有根据的:书上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是上天垂青你,单独给的预兆。”
沉洲手中化出了一纸信笺,隔老远放在了桌上:“……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开口,我定依你。我再回武场去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许是怕别人当着他的面儿拆开,他转身便走,风一样消失了,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
那信上歪歪扭扭写了两排眼圈儿大小的字——断臂之恩铭记于心,他日若遇危难,洲必定舍身相救。
少灵犀瞧着昨夜的蜡烛还没燃到底,溅出的灯花在白日里也失了颜色,便顺手隔着纸掐灭了婀娜的烛芯,信纸也是一点即燃。
她不禁失笑:“这样粗壮别扭的笔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拿狼尾巴直接写的呢。仓颉造字之后,人们都只在书体上做文章。他倒好,写出来的都像从未现世的生字,有自成一派的势头了。”
第15章 芝麻丸
尽管少灵犀并没有怪罪炳兆臣,也承诺了让少衍宽恕于他,可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愣是将自己捆在思过崖顶老山松上风吹日晒了十日。
本来虎背熊腰的一个魁梧男子都快熬成人肉干儿了才被路过的小仙发现救下来。一行人商量着将他匆匆送往天市垣“别枝惊鹊”,那是新晋医仙宛童元君的住处。
宛童刚给炳兆臣清理完伤口,少司命便匆匆赶来了。
:“宋大哥!”宛童脱口而出的是他在凡间的名字,到了上界便无人知晓了。
:“宛童元君。”禹农则是循着礼数,称她的仙号。
:“少司命,这是在上界了,你为何还拘着凡间礼数给我行了一个如此周正的礼?按照阶品也应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宛童笑盈盈地盯着禹农,他还躬着身,头埋得很低,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么一问,禹农有些尴尬,讪讪地收了手。
寒暄够了就该言归正传了,宛童元君转眼间便收敛了笑意,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她指着炳兆臣脖颈后面一处细节说道:“你来的正好,我发现了一个疑点。我在用药时,发现此人头额后面与耳垂平行处有一个豌豆大小的黑点,正好落在天池穴上,是被人施过更迭咒后留下的痕迹。”
禹农顺着她的手指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黑点:“更迭咒?你是说有人趁他不备,与他互换脉息和灵力?”
:“不错。”宛童正有此意。
禹农熟知此咒属性,自然而然地选定了一部分可疑的人,得出了大致的探查方向,他同宛童商量道:“更迭咒只能是修为高者向修为较低者施法。如此说来,此人修为定远远高于炳兆臣,甚至在沉洲之上。那日武场上生员众多,牵涉甚广,真相大白之前不宜声张。”
宛童命三两童子将昏迷不醒的炳兆臣固定好,右手有条不紊地在他干瘪瘦削的身体上施针。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徒手碾碎了几味温补的灵丹仙草,和着内力从针眼处推入他体内。
宛童常年都是如此一心二用,所以必要时候还可以一心三用,比如此时她脑子里面就跳出了许多不可外传的猜测。
正好少司命也在,她都一一讲给他听听:“此人居心叵测,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陷害炳兆臣?还是说想杀害沉洲?还是……他想杀害少氏九公主!”
禹农掐了个闪身诀瞬移到宛童面前,立马抬手封住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虚声说到:“间距三步不谈是非,小心隔墙有耳,你装作不知道就好,我自会在暗中探查。”
宛童被他这么一捂,也不敢吱声,只能猛地点了点头。
禹农这才发觉二人举止太过亲密,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开她转身离去。他既是忙着解开谜团,也忙着避开昔日旧缘。
没日没夜地躺着,把人的骨头都压酸了,一迈开腿就咯咯作响,是时候舒展舒展拳脚,活动活动筋骨了。外头天气正好,夜雨淋湿的地面已经干透了,驱散了满屋子霉气,砖缝间冒出了参差的嫩芽,正幽幽飘着青苔的味道。
少灵犀因为断臂需要静养,错过了好多剑道课,没能从叔亥帝君那里学到上乘剑法,遂厚着脸皮求了原泱给她指点指点。
原泱曾经承诺过想学什么都可以找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客气了……
少灵犀新接了一截手臂,手腕和胳膊肘僵硬得很,唤了兵器来随便划拉了两下试试水,还算凑活。
她对原泱道:“我用良川,你用什么?”
原泱隐在婆娑的树影下,只是安然地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我用手。”
少灵犀虽然缺丹少脉,却也是个讲武德的人,坦率直言:“就算是私下切磋也要讲究公平公正,我用剑,你也要挑一件兵器,不然我不能与你比试。”
原泱撩开挡在头顶的藤蔓,弯腰走出花架,正迎上白茫茫的强光,照得他整个人晶莹剔透,像是用霜花堆出来的冰雕一样。
:“你会错意了,我说的是手里剑。”
说罢,原泱将左手拢在袖口,别在后腰上,只用单手凭空捏出了一柄蓝幽幽的“长剑”。
尊神不愧是天地共主,抬手就能凝气化剑。旁人只能让看得见的东西变得坚硬,而他却能让看不见的空气都变得锋利。
原泱只用二指来操控这束削铁如泥的光柱,少灵犀却用了十分的力气挥动良川,还不到十招,灵巧的蓝色剑气便突破了良川的防御,直戳她的肩膀!
在剑锋接触到她衣裳的瞬间,那束凌厉的光柱散成了满地碎片,看来是原泱收了灵力。
他的剑术才是真正的冠绝四界,少灵犀已经输了。
:“可以再来一遍吗,我……我还没看清楚……”
:“你没有丹元和脉息,自然要比别人差一大截,就算看清楚了也没用。但……我可以教你外在的攻防之术,若日后你练出了灵力,便可所向披靡。”
少灵犀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想着既然得不到西瓜,有一粒芝麻也行:“也好。”
原泱没有直接示范给她看,而是绕到她的身后,胸膛微微贴近她的后背,用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带着她一步步练习:“失礼了。”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少灵犀稍微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他运剑很快,脚步也是变幻莫测,少灵犀跟不上,慌乱之中还踩了他几脚。
原泱似乎不擅长教人舞剑,几乎所有招式都是点到为止,不举上去,也不垂下来,就在中间小范围内来回晃荡,很是温吞。
教授和自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少灵犀也经常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想法,所有能体谅他的难处:“你将才施展的术法太过深奥,我想回去细细演练一番,今日就到这儿吧。等到天气晴正了我再来讨教。”
:“正好我也乏了。”目送少灵犀离开后,原泱才背过身,嘴唇紧抿,微微泛白,手臂失控地抖动着,无法握拢,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一九殿外。
估摸着是旧疾复发,去寒塘秋疗养了。
历任尊神都是从焚神鼎里面炼化出来的,自带炎炎火气,在受劫飞升之前日日都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只能靠着寒塘秋的玄冰泉水来缓解一二。
有的人可以腾出大把时间来比武练剑,有的人却忙得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此时,紫微垣,太甲神殿藏经阁。
光阴虽好,梓潼却无福消受,要趁着日头正盛,将终年不见天日的书册都挪出去曝一曝,他比花丛中采蜜的飞虫还要忙。
:“你许久不来找我,我便亲自来藏经阁叨扰你。”
说话的是沉洲的兄长,东海的二公子嘲风。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在游历,就是在去游历的路上,从不歇脚。
他与梓潼相识于数千年前的盂兰盆会,因为年龄相仿,后来又一块儿到千重阙修学,碰巧分到了临近的神宫,这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密切,算是一对家喻户晓的挚友。
:“这次又带什么回来了?”梓潼星君刚得了新诗,沉浸于自己的小喜悦难以自拔,问得敷衍。
嘲风将手里的油纸包送到鼻间嗅了嗅,得意洋洋道:“这是我给你带的荆州特产——扬州芝麻丸。”
梓潼扇着纸上半干的墨迹,狐疑道:“扬州芝麻丸是荆州特产?”
终于有人乐意搭理他了,嘲风嬉笑着解释道:“是啊。这荆州有一家顶有名的糕点铺叫‘赛扬州‘,掌柜的是个地地道道的荆州人,他祖上三代都是做黑芝麻丸的。九州公认扬州的糕点是最好的,这掌柜的偏偏要搞出些新名堂来赛过扬州的厨子。这每一粒都焦香酥脆,回味无穷,不信你尝尝?”
嘲风这些年四处游历,把九州四界逛了个遍,带回来过无数新奇玩意儿,太甲神殿都快成他的行宫了,梓潼星君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着急吃。有个东西要劳烦你帮我看看。”
梓潼这才露脸,从广袖里抽出了一卷试纸递给嘲风:“你可认得这是谁的字迹?”
梓潼成为教书先生以来,学子的文章、书册在案头堆积如山。他稀罕这些初生牛犊的文章,青涩懵懂却气势如虹。
可嘲风才懒得看这些废纸,随意抓过梓潼手里皱巴巴的纸卷瞟了一眼。
本想应付了事,可就这一眼,他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将纸张细细捋平整,又定睛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才躬身双手奉回:“这是尊神的字迹!”
见字如晤,看见尊神的字嘲风都端着三分敬意,连忙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懒散样子,严肃起来。
梓潼闻言,亦俯身相接:“你确定?”
嘲风郑重其事道:“虽然尊神给我爹的批文历来只有十几个字,林林总总算起来都远不及这本多,但看了这许多年,早已了然于胸。这的确是尊神的手书,还请星君妥善保存。”
梓潼还是不敢相信:“早些时候我随意抽问一学子书本里的义理,她没答上来,我便罚她将一十七卷《空庭禅颂》从头到尾誊一遍。可你看,这前十卷和后七卷字迹完全不同。依你所说,这后面部分都是尊神亲自誊写的……”
梓潼星君是千重阙的经学先生,经常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学子,从他们那儿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也开始怀疑尊神和少灵犀之间藏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朝夕相对,难免生出情愫……
嘲风私认为以尊神高尚的情操,断不会欣赏天帝的著作,没将此书列为禁书都是法外开恩了:“我可听长夙那孩子说了啊,他爹长衡闭关十日憋出来九个字,连成句子都够呛。你当初帮长衡修订《空庭禅颂》的时候就说他不是写书的料,他的书可读性极低,怎的还入了尊神法眼?”
梓潼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所以我觉得尊神对这位魔族少君非同一般。”
嘲风这才明白过来:“少灵犀?你罚的人是她?”
:“是。”
嘲风不信这些谣言的根据有二:“嗐,那就说得通了。少灵犀是魔君少炎之女,是魔族少君,却与尊神同列神谕碑。这等怪事,尊神多关心些也是有的。再说了,尊神他耳根子软,长辈对晚辈总有些爱护之心,小姑娘撒娇求两声,他兴许就答应了。女子三两滴眼泪可比我们以头抢地还要管用!”
:“你说的……倒也在理。”
梓潼在尊神跟前当差多年,也没琢磨透他的性子。听了嘲风的解释,顿觉豁然开朗,用“长辈”和“晚辈”来定义他们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梓潼暗自责怪自己心思太重,擅自揣度尊神的心意,罪过罪过。
嘲风假意数落他道:“倒是你,菩萨心肠,怎的忍心叫别人抄这么厚的书。”
正说着,梓潼看见嘲风快把手里的芝麻丸吃完了,舔嘴的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嘲风,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也该回东海帮衬着点儿,做兄长的,竟比沉洲还不如。”
嘲风眉眼轻挑,含着笑问道:“若梓潼星君愿随我一道回兰泽居住,我便抛了那些个风花雪月,收了性子,安顿下来,可好?”
这些话梓潼听他说过多次了,却每每举棋不定,只能装出个没听懂的样子躲过去,不敢接受他的好意。
:“你……当我没说。”
嘲风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不好多耽搁,更何况有些事情也勉强不来。思来想去还是先只身回东海安排一番,那些个老臣新贵都要拎在一起淘洗一下,该打发走的一个都别留。
:“我改日再来看你。今日的提议你也斟酌斟酌,若是觉得可行,兰泽分你一半。告辞了。”
他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了一朵遁行云,又把怀中的锦盒放在将才梓潼写字的案几上,便离开了。
盒子里面是一枚碧海珠,是天帝摆在烛台边儿上供观赏的器物。龙族拿来照明可以说是很浪费了,像梓潼这样拿这么大颗来研墨的就是独一份了。
这加了碧海珠粉的墨汁写出来的字,一到夜里就透着微光,朦朦胧胧的,甚是好看。
梓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脑门提笔继续忙碌起来。
第16章 燕归来
日子如水般溜走,剑道课结束后,就是一年一度的鹿鸣试了,也相当于学中考核。
就是把大家都拉拢在一起比划比划,分个输赢胜负,排排名次啥的。当然了,这也是个声名鹤起的好机会,能否年少成名全在此一举。
鹿鸣试照例在吟霄台举行。
开始前,瑾瑜会根据各宫学子的平时表现进行分配,两两为一组进行对战。第一轮结束后,凡百者取五十。第二轮又减半,第三轮再减半,依此类推,最后决出胜者。
学子众多,这样一对一切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前些天一尾鲤鱼仙来报说东海之壑的水壁出现细微裂痕,谨慎起见请尊神去看看。尊神不得空,遣了沉洲前去探探虚实,恰好错过今日的比试。
而朝歌是仙魔同体,身有两套脉息,不能参加比试,她便顺理成章地陪同沉洲一道去了东海。
此时此刻,瑾瑜这个师姐无暇顾及台下的学子如何如何,反而是不声不响地盯着尊神,闪烁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敬而远之的亲近。
坐于台下的伯遇和少灵犀简直困得不行,从刚开始的眼花缭乱到现在的百无聊赖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