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起来,你尽管讲!”少灵犀紧紧拽住他的袖口,死活不让走。
伯遇尝试着往外拔了几次,只听到布料的撕裂声,再这么扯下去就只剩一截断袖了,只能妥协道:“……嗯,其实就算是禁书您也看了不少,这新鲜桥段我也搜刮不出来啊,要不我给您现编一个?”
少灵犀突然想到一个神秘人物,或许伯遇有所耳闻,:“魔界禁书浩如烟海,我不能每本都看过吧。那你讲个鬼域的吧,鬼域的主君十分神秘。典籍中记载不过寥寥数笔,不过说他风姿绰约、丰神俊朗,人生经历如何如何却只字不提,见过他的人几乎没有,传言中也很少有人提及。但这样一号人物不应该名动天下吗?”
伯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迟修吗?”
少灵犀放下手里的胡桃仁,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对啊!迟修,上古时期最后的白月光嘛!不是有这么一句俗语嘛,禹农刚正不阿写天书,迟修机关算尽加批注。一个临摹天意,一个篡改天命,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伯遇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说道:“哟,这一小截插曲在添油加醋之后,坊间传闻比真实故事要精彩百倍啊。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被誉为白月光?”
少灵犀仅仅是从字面上理解的,:“温文尔雅,斯文有礼,长得可圈可点,少女们心向往之,取个雅号很正常。”
伯遇在开讲前,先喝了两口清茶润润喉,像个老学究一般故作深沉道:“这只是外在。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不能见到日光,一旦站在太阳底下,灵力便会被吞噬,他的预言能力也会减弱,甚至会丧命。”
少灵犀不由得感叹道:“所以啊,他只能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是天边的一轮圆月。啊!这样的人,可望而不可及。”
伯遇也同样感叹道:“唉,这样的人,可望而不可及。”
少灵犀转过头又联想到一茬骇事,:“诶!据说那主君也是个病美人儿,要靠吃童男童女的心肝来延年益寿。”
这个“也”自然是应着原泱来说的。
伯遇哑然一笑,纠正道:“这倒是无稽之谈,鬼域之人本就长寿,哪儿用得着下这些功夫。我只听师尊说他爱搜集玄黄棋谱和世间少有的稀奇玩意儿,像个开当铺的。”
感叹归感叹,这八卦轶事伯遇还真知道一些,:“故事我这倒有几个,但真假难辨:说曾经有一妇人难产,其夫求助于迟修,想要保全家中妻儿,迟修要了那男子余生寿数,剩下孤儿寡母活得凄惨。”
:“还有一穷酸秀才自配富家千金,却遭遇富商爹爹的百般阻挠。迟修要秀才典当来生,秀才为了这一世姻缘竟然允诺了三生三世在鬼域天乩阁当牛做马。后来才知晓,这秀才此生只能活到而立之年,所谓的长厢厮守不过短短数载。怪不得迟修硬要他的来世,奸商!”
:“最著名的一桩事,是太子长夙恳求他指点宛童元君的下落,迟修张口就要了长夙三千年修为。”
少灵犀越听越精神,脑子转得飞快,:“对了,我知道还有一桩怪事!当年,有一神秘女子去过迷津渡,据说也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可那女子却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怪地很。迟修那种人肯定不会做亏本买卖,所以这女子到底口头承诺了什么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好奇!”
伯遇估摸着十全大补汤快要熬好了,决定先抽身离去,:“好奇心会害死人的,你还是早些歇息吧。明一早还有朝会,别迟到,要……”
:“挨雷劈。”少灵犀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声着接了这后半句。
伯遇真的很嘴碎,每天都守着规矩过日子,生怕出半点差错,是个老实巴交的仙人,日后定能恪守神则、造福一方。
伯遇为了躲开那一碗“夺命汤”走得匆忙,但离开前还特意为灵犀掖了掖被角,掩了床帷,关了窗户,熄了三根明烛,这样细致周到的友人已经不多见了。
伯遇真是位“无所不知公子”,他这前半辈子不学无术,都拿来偷听墙角了……
少灵犀一闭上眼,就有一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脑子里打转,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仔细一想,竟是伯遇挂在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小东西。他不爱修仙问道,却很爱打扮,腰间缀满了配饰,也不怕勒得慌……
对了,勒得慌!少灵犀茅塞顿开,她知道该送原泱什么了。
第42章 十方崖
第二天一大早,梓潼星君正在堂前讲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沉洲看伯遇坐在旁边一直吞咽唾沫,时不时就要灌下去好大一壶茶,像个水桶,好心提醒道:“你是旱地里的庄稼转世吗?这都喝多少水了,小心撑破了肚皮。”
:“沉兄,你不知道我的苦啊……昨日少灵犀的小侍从硬是追到我的住处,逼我喝了他亲手熬的追魂夺命大补汤。今早起来,我的嗓子眼里像被抹了一罐细盐,咸得发干发哑……”
伯遇说话的声音确实很干涩,很喑哑,唉,他昨晚喊破喉咙也没人去救他。
沉洲又扭头瞧了瞧隔桌的少灵犀,她果然也备了一个同样大的壶,朝歌也问着她同样的问题,着实令人发笑。
课后,少灵犀也有事想问问朝歌,比如沉洲没做的课业,朝歌会提前替他抄录好;他缺个练手的人,朝歌便随时随地候着陪他练剑;他渴了饿了,朝歌会自觉为他端茶送水;他咳嗽一声朝歌就会逼他加一件厚衣裳,如若不依便是摄魂曲伺候……
他这相当于白捡一个仆人了。
少灵犀看在眼里,悄声问吾又:“你相信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吗?”
吾又老老实实回答:“我看朝歌姑娘除了做事勤勉,平日里也不乐意同沉洲讲话,算不得钟情吧……”
伯遇的脑袋也凑了过来,挤进了主仆二人之间,:“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姑娘对沉洲的生活琐事关怀备至,更像是母子之情,压根儿不是男女之爱。”
三人说的倒是实话,朝歌密切关注着沉洲的一举一动却不愿意主动接近他,甚至有些时候眼神和语气里还带着点嫌弃。
少灵犀思虑再三,才鼓足勇气去问朝歌为什么如此不待见沉洲。
朝歌严肃认真道:“我是顺着他护着他,但没必要尊敬他吧。”
:“……”她说得很有道理,三人不知作何回答。
朝歌这么做图什么呢?图他家大业大,图他风姿出众,图他声名显赫?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经菩提境一事,少灵犀倒是轻轻松松就解脱出来了,可原泱却是忧心忡忡,顾虑重重。
他已经在十方崖底站了一天一夜,穷尽心绪却一无所获,就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面前只有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怎么也想不通……
思来想去只能找天师问个明白。从小到大,也只有那位智者能不厌其烦地解答他所有的疑惑。
南巍仍旧在十方崖边一座朝阳的石窟里打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他风吹雨打,从未间断。
原泱心乱如麻,俯身倾耳虔诚问道:“天师,即便我费尽力气,多加阻拦,却总是徒劳无功。辗转起伏后,该出现的还是出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山间清净,适宜万物生长,是以树木枝繁叶茂,密密匝匝,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可除此自然之声外,别无其他。
天师听而不闻,依旧闭目冥想,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原泱自知存了太多杂念,不配得天师赐言。便盘坐在他对面,默念清心咒平复心绪,却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黄昏时分,才逐渐放空内心。
此时,南巍才感受到了一颗赤诚真心,缓缓睁眼道:“八万四千法门对治八万四千种毛病,皆是对症下药。对什么样的事,该说什么样的法,自有定数。”
话中暗藏玄机,原泱一听便知,恭敬道:“师者如钟,轻叩则小鸣,重扣则大鸣,一切看求道者的本心。”
南巍满脸和蔼道:“原泱,你极具慧根,却尚未悟透。世间之事,或难或易,或生或死,都需亲身经历,才能勘破其中机缘。如今梵钟未鸣,你要的答案便是无解。”
原泱万般无奈道:“天师,当真避无可避吗?”
南巍则恰恰相反,心平气和地问道:“何为避?何为不避?顺水推舟是避,还是逆水行舟是避?你又怎知,顺其自然不是好事。”
或许正因为天师已经悟透了这其中规律,才会远离尘嚣,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静待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原泱不愿试错,:“可我明知结局是一场浩劫,死伤无数,我不忍……”
南巍抬手,示意他到近身处来。
南巍的手指点在原泱的灵台间,霎时金光四射,他将毕生参悟的心法道义全数渡给了这位年轻的尊神。
:“孩子,终究会走到这一步的,她不来找零星,零星也会去找她。就算她肯一辈子待在温源谷,也注定成不了凡人,她也有她的的使命。千古兴亡多少事,未有不流血而功成者,天意如此,我们能做的只是力挽狂澜罢了。”
正因如此,南巍没有刻意阻拦少灵犀来天宫修学,没有为了一句碑文就提心吊胆,他知道浮生一梦的预兆才是天下最后的归属。
无数通透的真义连带着南巍这一生的经历,开闸泄洪般涌入原泱的脑海。
两代人的记忆不断分裂、又不断重组,恍惚间将所有零碎的片段全部都串联在了一起,铺开一张史诗般的画卷。那些尘埃落定的秘密横跨十几万载苍茫岁月,再一次熠熠生辉,古老的箴言总是历久弥新。
原泱茅塞顿开,终有大彻大悟之感,:“……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谢天师赐教。”郑重拜谢之后又在原地揣摩了良久才下山去。
:“去吧,孩子。”南巍捋着苍苍的胡须,甚是欣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原泱了。
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应付了……
原泱不过离开了两天一夜,禹农就不厌其烦地登门拜访了三次。前三次都没见着人,第四次终于在十方崖底下堵住了他。
禹农也不关心原泱为何要去叨扰天师清修,他只想来提点两句,做一回尊神的人生导师,:“你倒是大方,帝台玉赔给她,一九殿也让她住,连我的记忆都被你拿去做人情了,我看哪天你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原泱与禹农并肩而行,一路上却也没正眼瞧过他一次,漠然道:“已经搭进去了。”
禹农一半的时候都窝在修缘宫里遣词造句,很少出来跋山涉水,此时已是一步三喘,:“你……你是不是……在那悬崖边上……守她这一万年,守出感情来了。”
原泱趁此良机刻意加快了脚步,与他拉开距离,委婉说道:“少司命言重了。你我都清楚,她是四界的未来,我有义务要帮助她成长,为她铺平道路,让她成为最好的人。”
:“禹农,她比我要重要得多,她一定能终结这纷扰的乱世。”
禹农奋起直追,小跑着说道:“你这么想,少耘也是这么想,少炎也是这么想……可其他人不这么想。他们可常常聚在一块儿议论你有失偏颇,对她照顾地太周到了。”
原泱停下脚步,转过背目不转睛地看着禹农,一本正经地说道:“她能召唤东始侯,能进入菩提境,能封印雍和兽,这种种都说明梦境的指示是真的。我死不死无所谓,但她不能出任何闪失。”
:“你确定,这些年,你对她只是寄予厚望?只是出于前辈的关怀?你风雨无阻地站在悬崖边上只是为了监视她?你就没动过半点尘心?”
禹农写了这么多年姻缘薄,早就总结出了一些成熟的理论,原泱这种症状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帮扶。关于少灵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太反常了。
:“没有。”
原泱脱口而出,他认为自己没有撒谎,他确实没动半点尘心,他动的是一整颗七窍禅心。
他起初的确是怀着单纯的心思去接近她的,看着她被欺负,被拯救,看着她一点点成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可后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却开始悄然滋长,一点点嵌进他心底,再拔不出来。
:“很好,死鸭子嘴硬。”禹农骂骂咧咧地走了。
:“所幸你也不是只活鸭子。”原泱也默默回了他一句。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禹农作为旁观者将原泱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却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第43章 是非台
天帝早已命医仙宛童去惜旧宫救治长玺,不计其数的名贵仙草流水似地往里送,连龙血树的汁液都借到了,按理说早该痊愈了。
其实她也不是沉疴难挽,而是得了心病。
名门正派的人就像一张圣洁的白纸,有一滴墨迹都是污点,他们一辈子都活在祭坛上受人供奉,一旦跌落下来就是万劫不复。
长玺触犯了戒律,待到病好了就会被送去“是非台”受戒,没挺过来就香消玉殒,挺过来了也会被逐出紫微垣,下场都不会太好。长玺自然受不了这个屈辱,迟迟不愿面对。
她住在惜旧宫,便由宫主瑾瑜来行刑。
根据《神律》第七百一十三条戒律,她要受“赎罪神弓”射出的四箭。神箭会贯穿她的锁骨两侧以及两条大腿,痛彻心扉。
这四箭若扎在她爹身上,便并无大碍,大不了折损一半的脉力。如若扎在她身上就不一样了,凭她的修为横竖都要掉一层皮,而且也曾有年轻人命丧于此的先例。
长玺受罚已是板上订钉的事,跑不了。可天帝不信邪,总觉着自己有天大的面子,带着他本家一众亲戚直奔一九殿将尊神团团围住,就连避世不出的凤凰老祖宗都出马了,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是为了给他的不肖子求情来了。
情急之下,长衡顾不得男儿膝下有无黄金,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一位慈父的形象正在冉冉升起,几百年后又是一桩“见者流泪,闻者伤心”的睡前故事。
原泱被逼得进退两难,懒得理他们,只得站定不动,冷声问道:“天玑司刑律法典,掌是非台惩处大权,诸位不去参商宫讨个说法,来一九殿围堵本尊是作何打算?”
长衡神色凄凄然,开门见山道:“ 仙庭辅佐神族治乱多年,还请尊神网开一面,给小女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