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尊神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难道心也比普通人要高一些?一次不行,我就试第二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就不信掏不准你的心窝子。”
原泱万万没想到长衡会堕落至此,才中了他的计。
将才那掏心一掌虽侥幸避开了致命要害,却也是实打实地挖穿了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见所未见的十恶浊气,瞬间便蔓延开来,如蝗虫过境般啃噬着他的神力。
长衡依次掰响了十指的骨节,阴笑着将嘴角的淤血揩下来沾在了指甲尖上,就像在刀刃上涂抹剧毒一般,作势就要冲到原泱面前去补上穿膛一掌。
与此同时,有道极光白影一闪而过,挡在了原泱的面前,拦截住了长衡凶猛的攻势。
长衡身为天帝,自诩高贵,迎来送往的皆是有名有号的人物,却从未见过这位白衣少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只是一介无名小卒,:“黄口小儿,岂敢在优昙宫撒野!”
吾又就像是及时雨,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跳出来空手接白刃。
他毅然道:“我乃战神后裔,钟山龙族烛阴氏之子。”
此番陈述像是平地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人耳畔,吸气声此起彼伏,吾又竟然是战神!叔亥帝君和太上老君先是面面相觑,后是互相捂住了对方的嘴,生怕其中一个没忍住惊叫出了声,暴露了匿身之处。
长衡嗤笑道:“胡说八道。自上古一战,战神一脉早已陨世,不复存在,何来你这么个东西?”
吾又听他轻狂的言论,他显出了头顶龙角,耐心解释道:“正如你所说,龙族覆灭之时,我也因这场末日浩劫沦为原石,本无缘降生于世,是尊神受烈火焚身之苦后才救出了我。”
神魔混战之时,钟山战神一脉举全族之力抵抗魔神,最终惨遭不测,无一生还,只留下了一颗尚未成型的龙蛋。后来,少耘一怒之下,引七重地火焚毁钟山,更是将这颗岌岌可危的蛋炼成了冥顽不化的硬石头。
原泱本是奉天师法旨,要将沦为废墟的整座钟山沉入西海,却意外发现了山上有生命的迹象。他愣是将钟山翻了个底朝天,才在厚重的焦炭堆下找到了停止生长的龙蛋。
如果要唤醒已经成为原石的龙灵,就要达到凤凰涅槃时的体温才行。可哪里去找那么多涅槃重生的凤凰呢?
原泱身体里面藏有焚神鼎里的纯阳离火,在他继位天地共主前会日复一日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灼烧之痛,他需要靠玄冰泉水压制体内熊熊燃烧的炎炎真火。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原泱都没去寒塘秋,而是任由火气在体内肆意流窜,后来他终于顶着烈火焚身的痛楚将吾又救活了。并找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将蜕完皮的吾又送到了天空之境,被外出游玩的少灵犀当作小蚯蚓给捡了回去。
所以那个成天跟在少灵犀身后唯唯诺诺的小随从,其实是远古神祇钟山龙烛阴氏唯一的后人,也是这世间最后一位战神。
长衡沉浸在大仇得报的狂喜之中,对任何冲击都置若罔闻,不以为意,只当是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个无声无息的闷屁,满不在乎道:“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这天上居然还储着一位小战神,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尊神缄口不言,瞒得众仙家好苦啊。”
吾又见他七窍黝黑,俨然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便用了梵行六脉一探究竟。
长衡身上的腐性太醇,尸气太重,吾又只开到三成脉息,答案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了。
:“长衡!你的身上,怎会有十恶凶气?”
长衡顺势闻了闻满手的腥气,笑得猖狂,:“战神也不小了,可听过‘召侍引’?”
吾又暗中追随原泱多年,对天宫大小事宜也略知一二,:“这一类丧尽天良的龌龊术法早被梓潼剔出了藏经阁,放了一把天火燃了三日三夜,连灰都不剩,你从何得来。”
长衡伸出食指指靠在唇畔,根根分明的胡茬上像蹭了一抹朱砂,衬着他刀削般纤瘦的腮颊,诡异至极。
只听他悄声道:“嘘——,梓潼星君不也是看过之后才知道书中所载是禁术吗?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当真令人称奇……他的那对金瞳啊……可以翻查所有已阅典籍。我嫉妒得很呐,略施小计将它剜下来安在了自己的眼眶里……”
原泱蹭一下睁开眼,盛怒道:“剜金瞳……你个肮脏玩意儿还真是龌龊至极!梓潼在哪儿?”
长衡没皮没脸地讥讽道:“他在哪儿,梓潼在哪儿尊神都感知不到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鸟族以百草为食,以百花为蜜,结出的丹元自带一股独特的异香,传说此香能作为引路媒介,穿透地下千尺,召来地宫使者为其效命。但这颗丹元必须极其新鲜,耽搁一下都不行,必定要趁着青鸟一息尚存之际生剖掏丹才行。
因手段残忍,千万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召侍引”。
原泱捂着胸口颤颤巍巍道:“就算传说是真的,召侍引顶多只用得上一颗百草丹。你一次就取走两位上仙的丹元,是否还为旁人谋了福祉呢?”
原泱怕从鬼塚里召出来的不止一个魑祟,如果出来了一雌一雄,分别附在两人身上,便可生出后代,那就麻烦了。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为他人作嫁衣。多取一颗也是有备无患嘛,谁也没用过的禁术,两颗百草丹可保万无一失。”
还好,还好。长衡虽然心狠手辣,但也愚钝。
躲在暗处的人们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那琅玕和瑭琰根本不是死于少灵犀的报复,而是被天帝长衡所害,可怜两个正值年少的孩子就这么命丧黄泉了。
原以为是死了之后被外出觅食的野兽撕开肚皮,叼去了五脏六腑。现在看来,竟是被人开膛破肚后活生生挖走的,那该有多疼啊。比起虎豺狼虎豹的尖牙利爪,还是人心更毒一点。
第84章 附骨疽
被原泱斩杀的三头巨兽竖尧、竖野和竖亥只是区区“守墓人”罢了。三更沼泽的泥浆之下藏着一座浩荡的地宫,那隐蔽的鬼塚里面埋着上古凶神相繇的尸骸。
而沼泽之中万千生灵皆托生于他的遗骸,自愿以精华之力供养之,竟从附骨之疽中滋生出了“魑祟”。这种寄住在骷髅里的鬼怪远不及本体强大,但与人体结合之后,便能大补修为,增益其所不能。
长衡以青鸟的百草丹为引,以自身为媒,渡魑祟入体,合二为一后才变得如此疯魔。
看天帝的样子,他好像并不知道所谓的“地宫使者”就是上古凶神的骨疽,得之可以驭使三更沼泽的灵物。他一心只想着杀尊神泄恨,以报私仇,难成大器。
长衡似乎很享受这股充盈饱满的阴邪之力,他不紧不慢地舒展着四肢,将魑祟带来的十恶凶气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悖慢道:“从前四族分立之时,虽有石碑和巨鼎,我仙庭尚能和神族平起平坐。但上苍不公,心有偏私,给了河图洛书还不够,还要让尊神之力借着焚神鼎代际传承,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到能压倒其余三界!”
听天帝此番言论,诸位仙家才明白了他的野心:天帝竟然想着让九重天凌驾于四界之上,要做这天地主宰。他这么多年来无功无过,也成为了一族之长,无上尊贵。竟还贪恋更多的权势和虚名,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原泱厉声喝道:“长衡,你为了一己私欲杀害同族,修习禁术,谋划四界,死有余辜。”
长衡对尊神的诘责颇为不满,高声反驳道:“私欲?在长玺死之前,在你赐我刀剑刑罚之前,在少炎将我钉在千重阙牌匾之前我没有私欲。如果说仇恨就是一己私欲的话,那我承认,我的野心铺天盖地!”
吾又挺身而出,挡在了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天帝,你也别高兴太早了。下三滥的手段用一次就不灵了,还想着趁人之危就太天真了。若相繇在世,我以命相抵也能与他同归于尽,区区附骨走狗,你会后悔的。”
长衡怒目圆瞪道:“悔?大不了同归于尽,死都能拉个垫背的,我能有多后悔?原泱,你的梦说你是尊神,我的梦告诉我我才是天地共主。酣睡时做的春秋大梦顶个屁用!”
吾又不再同他周旋,平地腾起,化为真身,盘踞于殿内,向着长衡俯冲而去。战神的杀招便是“龙吟九霄”,这招能拖住魔神,应付长衡自然也不在话下。
长衡亦开启梵行七脉,调动了相繇尸骸里的十恶凶气,迎难而上,不屑道:“戚——,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天帝与战神相斗,一时间,五彩争胜,光怪陆离,让人看不清光团里面的局势。片刻后,只见两道交错的身影一前一后摔落下来,吾又变回了人身,天帝瘫倒在地,显然谁也没讨到好处,是两败俱伤。
长衡寡不敌众,也明白大势已去,变得有些心灰意冷,喃喃自语道:“呵,战神……还真有两下子。我今日凭一己之力中伤了一位尊神、一位战神,为九重天挣回了两分薄面,也为我儿报了仇,足矣。”
原泱见状,强撑着站起,唤来东始侯欲了结了长衡。可就在最后关头,他却临阵收了半成神力,:“小风——! ”
嘲风从天而降,替长衡扛下了东始侯的临空一斩,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仍可以做到直立讲话,:“您还不能杀他……若宿主没了,这双金瞳也会失去活性,梓潼他不能没有……”
新任魔君即位,四界人心惶惶,就连太甲神殿缺了位上神都没人发现。嘲风也是多方打听无果,才想到了去藏经阁翻阅梓潼的出行案卷,发现他最后一次赴约便是来了天市垣,为天帝编修新作!
还没等嘲风说完,隐在他身后的长衡又有了馊主意,阴恻恻道:“噢?还有这等好事,正合我意。”
他抬手一抹,便戳瞎了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黏糊糊的血水顺着他的眼眶漫出来,:“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配拥有。要是我死了,就让他彻底做个瞎子吧,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惊悚,面容扭曲可怖,比地狱的恶鬼头子还要癫狂。
恶灵已经侵占了长衡全部的神识,他已成为堕仙。很难相信,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竟是昔日执掌九重天的天帝。
嘲风暴怒,周身紫光萦绕,空气中有两种极端的脉力在互相纠缠,竟是重六双子脉!他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万死不足惜!”
:“哈哈哈哈哈……我无耻他瞎子,正合适……”在讥笑声中,嘲风振作起来,向着奄奄一息的长衡杀去。
他先是从丹田处熔掉了长衡的丹元,又一刀枭去他的首级以示众,顺手将逃逸出宿体的魑祟也一并碎尸万段了,老好人一旦心狠手辣起来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残暴。
眨眼之间,便将优昙宫的孽障清理干净了。
世人只知东海二公子是个不务正业的闲人,比他弟弟沉洲逊色不少,殊不知他只是无心沾染俗事罢了。
此事,西海的龟丞相最清楚不过了。
老龟活了十万年,后背的龟壳上长满了青苔,他见证了四海太多悲喜人生,对嘲风之事,却是深感惋惜。
老龟上了年纪,讲话瓮声瓮气的,像是染了风寒:“都说二殿下资质平平,怠堕无能。哪儿能啊,二殿下还不到五千岁就随龙王、龙后出征海底深渊,杀死的妖兽堆起来足以填平一方巨大的天坑。”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兰泽盘踞着一只修为极高的海妖,叫做叱姑,它饭量大,短短数月就将兰泽的水族悉数吃光了。为了满足日益膨胀的食欲,他也开始猎杀西海人鱼族,一时间人心惶惶。
二殿下领命前往,却遭它暗算,叱姑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差点将他一口吞下肚去。危机时刻,幸好龙后及时赶到,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爪。二人联手,才将叱姑制伏。那妖孽啃食过凶神相繇的腐肉,身上流出的浓血,一沾土地就使五谷不生,更别说流进人的血肉之躯里了……
不过旬日,妖毒就蔓延至五脏六腑,将龙母彻底异化成了暴虐凶残的海妖。
为了保全四海,老龙王只能忍痛将发妻锁在兰泽拘禁起来。嘲风不忍看母亲徘徊在善良和邪恶之间受尽折磨,含泪挥刀将其斩杀。
他也从此一蹶不振,自封神脉,做了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长衡被就地正法之后,众仙仍心有余悸,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迟迟不愿相信。
原泱命老君撰文将今日之事如实记录,广发九重天,公布其死讯,以昭天帝罪孽。又勒令各路帝君回宫待命,只留下叔亥肃清优昙宫内余孽,司夜小仙一干人等自是在劫难逃。
原泱弯腰背起重伤昏迷的吾又,反复揣摩着长衡临终前那几句话,他说梓潼被关在一个尊神之力感知不到的地方。
那就是暗黑之境,是锁灵塔!
原泱在离开之前对嘲风提示道:“小风,你立马去锁灵塔看看。”
原泱当日将塔身削成了三截,上面的八层被分割成了两段歪倒在荒草丛中,只剩下最下面的一层底座还矗立在原地,和平房一般无二。
嘲风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果然看见一个被绳索束手束脚的男子,他的眼前覆着一条红绫,准确的说,是一条被染红的白绫……
失去视觉之后,听觉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梓潼侧着耳朵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以为是死期将至了,怆然道:“长衡,你要了我的眼睛又如何,你这只屎壳螂就算是传宗接代了,也是遗臭万年!”
嘲风蹲下去,他的手在梓潼的身侧隔空描摹了一遍,想替他扯下覆眼的血带,却不敢真的触碰到他,:“梓潼……是我。我来迟了。”
梓潼没有获救的欣喜,反而是担忧更多一点,:“瑾瑜!瑾瑜根本没有死,是她同天帝做了一场戏,他们……天帝呢?天帝如何了!”
:“瑾瑜死没死不干我的事,天帝被碎尸万段了。”
梓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无力地靠了过去,主动握住嘲风的手故作轻松道:“还好还好……多日来,我一直用‘潜踪’暗中搜寻瑾瑜的下落。那日,我透过水波镜看见它停在了优昙宫怎么也不肯走,心中便有疑虑。天帝又正好请我去编修新作,我便想着趁机探探虚实,谁知……”
梓潼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经历,皱着眉头不愿说下去。他试探性地抚上了空洞的眼眶,那里本是盛放金瞳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凹陷。
梓潼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自我开解了,:“嘲风,若此劫能渡,我就搬到兰泽去住,太甲神殿也分你一半。”
嘲风这才松懈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回他道:“你是神仙,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