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来听梦族找人喝酒,顺便把你带来了,若是你觉得不妥,本君可以立刻把你送回沧泞海岸。”
雪岸恨不得立马抽他一个大耳刮子,但想了想自己的元神,还是忍住了。
“你要是闲得慌,我倒是不介意。”
洛王做事向来都会经过深思熟虑,既然他把雪岸带到了听梦族,一定不会是无心之举。
所以雪岸敢断定,他一定不会再将她送回去。
果然,洛王只是轻笑一声,便独自沿着栈桥走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雪岸。
“你就不好奇,我找谁喝酒?”
雪岸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不好奇!”
虽然雪岸对他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以洛王修为,随时都可以碾压她。
所以毫不意外,她被洛王架着走进了一座熟悉的宫殿,止戈殿。
殿中萦绕着缕缕沉香,两旁的书架上放了不少的书籍,正中一男子正执笔在描绘着什么,举手投足间看上去十分熟练,像是一直用同样的姿势在这里描绘了千百年。
他的面上虽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隐约间却能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哀伤。
雪岸眸光微动,不觉地攥紧了拳头。
洛王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顺手将桌案上凌乱的纸张整理好。
“五千多年了,你这画技倒是练得越发纯熟了,行了!别总抓着过去不放。”
洛王说完,随手幻化出了两壶酒放到桌案上。
“于止灵君,请!”
于止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百族之中,最洒脱的人非你霖王莫属。”
“霖王?”雪岸疑惑地看着面前二人。
于止这才注意到殿中竟还有一个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雪岸脸上,不敢置信地朝雪岸走了过来,待看清了雪岸的面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你不是她……”
雪岸微微一笑。“灵君可是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
雪岸戴上醉影之后,本想幻化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样别人才不容易将她和鬼域修罗联系到一起。
可她当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张温柔娴熟的脸,因为那张脸从来不会和任何不好的东西有关联。
那是逢渔,自雪岸有记忆以来,她便时常到天族照看她,她也是在灵陨台上唯一一个以性命护住雪岸的人。
因为那张脸太过美好,所以雪岸在幻化的时候,便不知不觉变幻得跟她有几分相似,现下雪岸也知道,于止说的“她”,便是逢渔。
于止并没有回答雪岸的话,显然是想转移话题。
“姑娘与霖王一道前来,竟不知他的身份?”
雪岸摇头。
于止继续道:“世人只知水族以洛王为尊,但实际上,水族其实是洛王与霖王二王共治,他们二人是孪生兄弟,沧泞海便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孪生兄弟?
难怪虽长相相似,性格却大相径庭,原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沧泞海,沧浔……那你叫什么名字?”雪岸毫不客气地看向霖王。
于止突然朝雪岸笑了笑。
若是旁人知道了霖王的身份,多少都会客气几分,可雪岸却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这让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多少有几分特别。
可更让他意外的是,霖王并没有因为雪岸的态度而产生半分不快,反而异常平和地回答了她。
“本君叫泞渊,你呢?”
“雪岸。”
之前以为他是洛王,雪岸还在犹豫若他问起名字该如何作答,毕竟当初焚轮在洛王面前曾唤过雪岸的名字。
若是时间长了记不清了倒也好,可若是他记得,多半会对雪岸的身份产生怀疑。
毕竟雪岸现在还没找齐元神,若被人发现身份,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还好他只是霖王,一个从未听闻,也素未蒙面的人。
“雪岸……听上去还不错!”
霖王弯了弯眉眼,遂提起酒壶对于止说道:“你这大殿闷得慌,咱们去外面喝!”
说罢,两人便一起走了出去,待走到门口,于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雪岸。
“雪岸姑娘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四下转转。”
雪岸记得于止以前并不爱喝酒,他喜欢诗词歌赋,喜欢在逢渔的琴声中舞文弄墨,吟诗作画。
本是如洛王那般沉稳的性子,如今却是和不羁的霖王有几分相像了。
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才能让一个人前后判若两人。
雪岸生前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于止没有了逢渔,跟她在灵陨台上被万剑穿心,挫骨扬灰应该是同样的感受。
雪岸走到桌案前,拿起了方才霖王整理后随手放到一边的画。
约莫几十张宣纸,上面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
唯一不同的是,每一幅画上的女子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时而弹琴,时而作画,时而赏花,但每一张都温婉娴熟,眉目含情。
雪岸已经五千多年没见到那张脸了,往后的五千年,五万年,她再也不可能见到逢渔了。
在鬼域的那些日子,雪岸有时候会想,若逢渔没有替她挡住歌渃的那一击,或许她已经和于止成亲,过上了诗情画意的生活。
可偏偏世间的事情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在雪岸这两万多年的光阴里,她一直为百族众生而活,自认不亏欠任何人,可如今看着逢渔的画像,想着于止用五千年的时光重复地画着他和逢渔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突然觉得,她欠了于止一条命。
而这条命,她再也赔不了了。
一轮弦月穿过乌云的遮挡,给平静的水面染上了些许波光,莲叶上的水珠也逐渐有了形状,恍如水面上的点点繁星。
雪岸穿过水面上的栈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玉亭宫附近。
她能感应到,她的另一缕元神就在这附近,但好像并没有在玉亭宫里。
她正准备往别处看看,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个极快的身影进了玉亭宫。
玉亭宫是梦皇的起居处,深更半夜的,谁这么大胆子。
雪岸跟了上去,只见黑暗之中,那人幻化出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梦皇榻前。
按理说,以梦皇的修为,这么近的距离,她不会没有察觉。
可眼看那人的匕首已经朝她的脖子刺去,她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雪岸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人的修为明显在雪岸之上,他要拿下雪岸绝非难事,只要没有了雪岸的阻拦,他要杀梦皇也轻而易举。
可刚与雪岸过了两招,他却自己先逃了。
雪岸本想追上去,却感觉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她转过身,只见梦皇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虽然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高贵从容。
她一挥手,整个屋内便逐渐亮了起来。
“你是何人?”
雪岸:“我见一个黑影闯入,便跟进来多管闲事了,梦皇就是这样对救命恩人的?”
雪岸抽回了被梦皇抓得泛红的手腕,一脸委屈地吹了吹。
梦皇正要开口,却听门口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什么人?竟敢擅闯梦皇寝宫!”
徊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想来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才一齐赶了过来。
“是你?”
徊寐看着站在梦皇榻前的雪岸,朝身后吩咐道:“来人!把她拿下!”
“住手!”
“住手!”
梦皇和霖王同时开口,雪岸冲满脸疑惑的徊寐挑了挑眉,徊寐白了她一眼,立即冲到了榻前。
“母皇,你没事吧?”
第36章 丢人
徊寐与众人进来的时候,梦皇已经随手穿好了衣衫,现下已经从容地站到了众人面前。
“本皇没事,方才有刺客闯入,是这位姑娘出手相救,徊儿,你们认识?”
徊寐一脸不甘地瞥了雪岸一眼。
“她就是雪岸,司丞大人新收的那个女徒弟!”
“原来是听雪阁的人,方才是本皇失礼了。”
梦皇朝雪岸微微一笑,雪岸也挤出一个笑容就当是回礼了。
寒暄之前,梦皇已经命人去捉拿了方才闯入之人,眼下一切安排妥当,正要遣散了屋内众人,她的目光却落在了霖王身上。
“霖王与雪岸姑娘也认识?”
“是本君将她带到听梦族的,她若出了什么事,本君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哦?没想到霖王在妖族也有朋友。”
霖王微微一笑,雪岸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若方才真是雪岸刺杀梦皇,他那一喊可就真脱不了干系了,届时听梦族与水族生了嫌隙,恐怕于他没有半点好处。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雪岸从梦皇榻前走了下来,路过一个女子时,嘴角扬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那女子看上去神采奕奕,浑身上下的气质半点不输徊寐,虽也是一位公主,却不是听梦族的人。
灵皇的大女儿清浅,从小体弱多病,想当年雪岸初见她时,她瘦得就跟竹竿一样,一阵风都能让她咳嗽半天。
多年不见,若不是她身旁的阙隐,雪岸差点没将她认出来。
而雪岸之所以注意到她,并不只是因为她是灵族的大公主,而是因为她的身上有雪岸元神的气息。
雪岸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基本已经确定,那一缕元神就在她的身上。
而清浅之所以会来听梦族,是因为灵族有意与听梦族联姻,霄羽和徊寐也是听说了此事,才特地从妖族赶了回来。
所以雪岸要来听梦族,跟在他们后面无疑是最快的办法。
谁曾想,霄羽和徊寐刚回族中,便得知十几个族人身故的消息。
灵族的人一来,听梦族便出了事,任谁都会怀疑到清浅身上。
可凡事要讲求动机和证据,若灵族真的有意和亲,根本没必要杀人。
更何况那十几个人并非死在听梦族内,而且方才梦皇遇刺,清浅也是和众人一道进来的。
梦皇的视线落在清浅的身上。
“对了,近来我听梦族有些不太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清浅公主还是回灵族去吧,至于结亲一事,想必本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听梦族绝不会再与灵族有半分瓜葛。”
“若梦皇是因为逢渔姑姑的事耿耿于怀,那更应该考虑一下两族的婚事,两族联姻不仅能巩固百族安宁,更是再续姑姑与于止灵君的缘……”
清浅的话还没说完,梦皇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杀气,凌厉的眼神不差分毫地落在了她身上,她立即闭上了嘴。
“百族当中,最没有资格提起逢渔的,就是你们灵族,逢渔虽没有正式嫁入我听梦族,但我听梦族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公主别忘了,是天后亲手杀了她,这笔账本皇还没有找灵族清算,你们竟还敢与我族联姻,趁本皇现在还没改变主意,公主还是请回吧。”
梦皇没有一句好话,但清浅却似乎并不想妥协。
“逢渔姑姑助纣为虐,天后不过是替天行道,若梦皇非要将此事归结到我灵族身上,本殿无话可说。
但梦皇方才说了,听梦族近日不太平,若我们现在走了,难免不会有人将责任推脱给我灵族,所以,在没抓到真凶之前,本殿是不会走的。”
“好一个替天行道,公主难道不怕再也回不了灵族?”
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于止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阙隐立即挡在了清浅面前。
清浅从小体弱,灵皇便安排了阙隐一直随身保护她,所以就算清浅没有任何修为,也可以仗着阙隐四处欺负人。
可就算阙隐再厉害,恐怕也不会是于止的对手,清浅往后退了两步,眼中露出了几分胆怯。
“若本殿今日出了什么事,整个听梦族都不会有好下场,灵族和天族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哈哈……”
殿中响起一阵笑声,声音虽然空灵悦耳,却听得人心头一颤。
“天族和灵族,对阵听梦族、水族、妖族,想想都刺激,公主是不是也很想知道究竟谁会赢?”
雪岸两眼盯着清浅,笑靥如花,看起来很高兴。
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脸上的笑容便立即消失不见,傲慢的眼神似乎根本没有将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早就该殒命的人……也配挑起各族争端?”
“你……”清浅像是被说中了痛处,眼中满是怒气。“阙隐,杀了她!”
清浅话音刚落,阙隐便持剑朝雪岸刺了过来,雪岸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半分要躲开的意思。
根据方才梦皇的态度可以推断,在听梦族的地盘,根本容不得灵族的人撒野。
所以,一定会有人替她拦住阙隐。
如她所料,两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一人一掌将阙隐打到了几米开外。
一个是站在她旁边的于止,一个是与她相距较远的霖王。
这住在海里的人,果然管得宽!
雪岸瞥了霖王一眼,朝于止微微颔首。“多谢灵君。”
梦皇:“清浅!这是听梦族,不是你灵族!”
梦皇的眼中虽有不满,却仍旧气定神闲。
看来这些年她的脾气确实收敛了许多,若换做以前,谁若敢在听梦族闹事,不管那人是谁,她定会亲自动手把她扔进水里喂鱼。
清浅在灵族嚣张惯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听梦族,她这才压制住了满腔的怒气,朝梦皇行了个礼。
“梦皇见谅,是本殿失礼了,不过,徊寐公主方才也说了,这雪岸是妖族中人,并不是听梦族的,我对她动手不为过吧?”
“她是本皇的救命恩人!”
“她是本君的座上宾!”
“她是本君的人!”
妖皇、于止、霖王同时开口,清浅愣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妖,竟然能惊动梦皇、梦皇的兄长、霖王,三位灵君相护。
雪岸得意地朝清浅耸了耸肩。
没办法,区区一个小妖,地位就是比灵族公主高!
清浅颜面尽失,面色铁青,一个瞬移术便与阙隐消失在了殿中。
止戈殿内,于止握着笔仔细地在宣纸上描绘,霖王看他这副样子,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