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花瓣消失,一把实实在在的短剑落在了风滞手中。
短剑约莫一尺有余,银色的剑柄上镶嵌着几朵轻盈的花瓣,红色的曲线纹理缠绕其间,与剑锋上的光芒交相呼应,出尘之中泛着几许邪魅。
风滞身受重伤,绝不可能幻化出这等神器。
除非……这本就是他的法器。
只是这法器小巧轻盈,怎么看都像是女子之物,与风滞这司丞大人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出入。
看到那把剑,雪岸心中突然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只是片刻,那种感觉便消失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脱离了风滞的手掌,正穿过无数藤蔓朝他和微知的方向飞来。
雪岸的目光随剑身移动,只见那把剑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那生出无数藤蔓的树洞里。
之前雪岸和微知光顾着施法没有顾及到这个树洞的变化,风滞却看得清清楚楚。
若他没猜错,那个树洞应该就是这棵树的要害。
九天神火虽能烧尽树身的藤蔓,却烧不到藤蔓的根源,而这些藤蔓的根,就是这棵树的根。
只要这棵树一倒,藤音便失去了固身之本,土崩瓦解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果然,在那把剑插入树洞的一瞬间,四周突然发出一声弦断之音,随后乐声戛然而止。
洞口的树皮开始皲裂,斑驳的痕迹逐渐蔓延至整个树身。
缠住雪岸和微知的藤蔓开始松动,正在攻击疏塘和梨溶的藤蔓也逐渐变得迟缓。
雪岸和微知试着挣脱了藤蔓,刚落到地面,眼前的巨树便开始剧烈的晃动。
由于树身实在太大,整个地面也随之晃动起来。
还未烧尽的火焰随着大地的晃动不时掉落到地面,点燃了周边的树林。
插在树洞里的短剑突然发出奇异的光芒,风滞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突然抬眸。
“跑!”
风滞话音未落,眼前的巨树突然裂开,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强烈的热浪,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夫妻模式即将开启~
第47章 婚房
“这姑娘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脉搏弱了些,只是这公子……”
雪岸耳边响起一声中年男子的叹息。“伤得不轻啊!”
“都一把年纪了,这卖关子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外头还有这么多病人等着呢,你且先开个药方,我给他们煎服药。”
妇人略带埋怨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迁就。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我这就去开。”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吱呀”的关门中,雪岸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简简单单的房中,桌椅,床榻,梳妆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房中的大红色,似乎有点过于醒目了。
除了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屋内的茶杯用具,床帘被罩通通都是大红色的,雪岸不禁想到了人族大婚的习俗。
这间屋内也没有感应到任何灵力涌动,莫非,这里真是人族?
可雪岸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灵族的蚀雨林啊?
她的目光落在身上的大红喜被上,这才留意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
只是那人一动不动,她只顾着留意屋内的情况,竟忽略了离自己最近的人。
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从他浓密的眉梢,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一直落到他紧抿的薄唇上。
这张脸明明还和她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不加任何修饰,却美得超凡脱俗,可她却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风滞只是个五千岁的毛头小子,逐渐了解之后发现,他有超乎常人的毅力,有谋划,有野心。
雪岸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可她后来又发现,这个人身上,总会发生一些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他体内那道奇怪的禁制,他那把银红相间的短剑。
还有他为何要拼死挡在自己身前,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易?
可他现在的修为明明已经精进了不少,完全不用再像最初那么需要雪岸了,甚至就算没有雪岸,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雪岸越来越想不明白了,难道他的野心远不止一个区区的妖族?
雪岸盯着那张脸,忽然发现他的另一边侧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红色的帘子遮挡住了床上的光线,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于是,她起身撩起帘子,而后将风滞那张好看的脸朝自己这边掰了过来,这才看清楚了他脸上的东西。
一道疤,烈火灼伤的疤痕,九天神火留下的印记。
应是刚灼伤不久的缘故,烧焦的血肉上还留着丝丝血迹,触目惊心。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留疤呢?
雪岸微微蹙眉,而后俯下身一点点朝风滞的脸靠近。
贴近那道疤的时候,她正要张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方才在旁边说话的妇人。
“哎哟……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雪岸回过身,只见那女子衣着朴素,手中拖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盛了两碗汤药,和一些包扎用具,饱经风霜的脸上正憋着几许笑意。
她一边将托盘上的东西都放在桌上,一边对雪岸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我们刚碰见你们俩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
妇人看了雪岸一眼,又继续说道:“我家那口子是大夫,他说你已经没有脉搏了,要不是你在昏迷中还说了句梦话,我们差点就给你埋在山上了,还好……还好!”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胸脯。
雪岸在那妇人身上没有察觉到半分灵力,遂确定了她只是个普通人,于是朝她微微一笑。
雪岸本就不算活人,本就没有呼吸脉搏,以为她死了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大娘救了我们,多谢!不知……我在昏迷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见眼前这个水灵的姑娘愿意与她搭话,那妇人就像是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一般,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姑娘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嘛,只是我家那口子一根筋,非说你的脉搏不对劲,我当时就跟他说啊,女孩子家体寒,身子骨弱,温度低一点,脉搏弱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嘛,这不,你这么快就醒了。”
她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雪岸似乎问了她什么问题,这才蹙眉想了想。
“你昏迷的时候好像在说……风……还是什么东西。”
“风滞?”
“对对对!好像就是风滞。”那妇人恍然大悟。
“当时林中火势急,大家都在忙着救火,我还以为你是想说风大了不方便救火呢。”
妇人偏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的风滞。
“这是你夫君的名字吧?你们俩感情可真好,就像我跟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一样。”
“……”
雪岸顺着妇人的视线转头看了风滞一眼。
“夫君?”
她也不知道这妇人是从哪里看出来风滞是她夫君的,如果她是个男子,又有风滞这般样貌,她才不会安安分分给谁当夫君。
“对呀,你是不知道,我们在林中碰见你俩的时候,你家夫君都已经昏迷了,还将你死死地护在怀中,他的肩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两个窟窿,身上又被山火烧伤了好几处呢,连那俊俏的小脸都被烧伤了。”
那妇人说着,脸上露出了几许遗憾的表情。
“真是可惜了,要不是成了亲,哪家姑娘还愿意嫁给他,姑娘呀,你可得对他好点,这样的男子不多了。”
见那妇人这般同情风滞,雪岸怎么说也得配合她一下,笑道:“大娘放心,就算他没成亲,我也不会嫌弃他。”
“这就对了。”
妇人见雪岸这般乖巧懂事,本来还挺欣慰,却不知为何,突然垂眸眨了眨眼睛,伸手在眼角擦了擦。
雪岸见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问道:“大娘,你怎么了?”
大娘摇头。“没事,看到你们,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儿。”
雪岸从妇人口中得知,这家人姓莫,祖上三代行医。
他们家有一个女儿,刚成亲不久,丈夫就在河边失踪了。
镇上的人都说她女婿掉在河里淹死了,可她女儿不信,便一直沿河寻找,至今未归。
老两口相信女儿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一直没有动过他们婚房的布置,说是怕女儿哪天回来了住不习惯。
但老两口人善,他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在山上救了雪岸和风滞后,也总不能将他们扔在外面不管。
外面天寒地冻的,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受了伤的人,于是便将雪岸和风滞安置在了婚房。
莫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送药的,连忙擦干眼泪对雪岸说道:“雪岸姑娘,对不住啊,这药都凉了,我再端去热一下。”
说着,莫大娘便将两碗药又放回了托盘,只留下了那些包扎的伤药和纱布。
“既然你醒了,你家夫君的伤就交给你了,最近医馆病人多,我出去顺便给我家那老头打打下手。”
雪岸拿起桌上的伤药和纱布走到床边,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在蚀雨林消耗了太多灵力,现在连个变幻的法诀都捏不出,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可她根本不会照顾人。
生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天族帝女,都是别人在照顾她,就算每次出去受了伤,回来也有逢渔帮她处理。
就算后来沦落到鬼域,在鬼域厮杀五千年,她也早就习惯了不去包扎任何伤口。
因为就算前一秒包扎好,下一秒可能又会被撕裂。
与其反反复复,不如任由它自行发展,好得了就自己愈合,好不了就将腐肉剜掉。
反正她是恶灵,根本没有真正的血肉,大不了就是痛了些。
对于一个经历过元神撕裂之痛的人来说,这些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现在想想,自她离开鬼域遇见风滞以来,似乎都没怎么受伤,反倒是风滞……
雪岸的目光落在风滞身上,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便也没再去细想。
生前见过了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死后见过了太多魑魅魍魉,她已经习惯了不再去相信任何人,最多也就是别人朝她笑,她便一笑还之。
而这笑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毫不关心。
风滞是为她而伤,她也不能视若无睹,于是,她便坐到床边,俯下身来,褪去了风滞衣衫。
她知道那藤蔓既然穿过了风滞的肩胛骨,想必伤势绝不会太轻。
但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两个窟窿,还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藤音不愧是藤音,既能穿人血肉,也能嗜其鲜血,事了,还留下些许汁液,让其的伤口不断恶化。
雪岸没想到风滞竟伤得这么重,看来只有将面上的腐肉剜去,才能让其长出新鲜血肉。
她拿过莫大娘事先准备好的一把小刀,手起刀落,近乎娴熟地将风滞身上的腐肉剜去。
然后再迟钝地替他上药,给他包扎。
其间,风滞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细细的汗珠,却从未哼过一声。
她将风滞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纱布在他的前胸后背缠绕时,她这才看到了风滞背上那一处处烧焦的皮肤。
九天神火不同于普通的烧伤,即便只是轻触皮肤,也是蚀骨灼心之痛。
雪岸的鼻尖已经能嗅到风滞背上烧焦的味道,那他当时该有多痛啊。
这个人,何苦要替她承受这些?
第48章 夫妻
雪岸看着风滞那烧伤的脊背发了会儿愣,将纱布固定好之后,才开始替他处理那些烧伤。
九天神火的灼伤,光靠这些人族的膏药,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伤疤。
背上的还好,可脸上呢?
他可是令无数女子神魂颠倒的司丞大人,虽然他好像不在意这些,但有谁愿意脸上顶着个丑恶的伤疤度日呢。
雪岸这么想着,目光已经落到了风滞烧伤的侧脸上,正出神,眼前之人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雪岸……”
风滞的眼眶湿润,眼神复杂,像是做了噩梦。
可能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他竟一把将眼前之人揽入了怀中。
他的力气太大,雪岸没留意,竟生生撞在了他受伤的肩膀上,白色的纱布上渗出了些许血迹,风滞闷哼了一声。
这一痛,风滞似乎才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裹在肩上的纱布,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上身。
他的耳根迅速泛起了红晕,以极快的速度拉过被子将自己遮住。
发现被子是大红色的,他又望了一眼喜庆的屋内,这下整张脸都红了。
看风滞如此拘谨,雪岸不由得笑了笑。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
风滞说不过她。
雪岸生前虽修的是无情道,不能对别人的情绪感同身受,但见得多了,自然就能从每个人的神情中将他当下的心理状态猜个大概。
后来在鬼域,她见惯了那些魑魅魍魉的丑恶嘴脸,甚至觉得那些狰狞的丑比伪善的美看起来要顺眼得多。
离开鬼域的这些日子,她自以为看透了人性的贪婪,自以为了解世间的七情六欲,自以为可以利用这些丑恶的欲望伤人于无形,让其生不如死。
她的确做到了,她利用赵若儿打开了两界山的结界,让成平死于自己的贪婪,让纤染恢复记忆伤了云须,让梓落夫人亲手杀了何涯,让灵皇生不如死。
可她自己呢?
生前,死后,她以为自己看得透彻。
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些人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一个从未动过情的人,即使心底开出花,她也会觉得那是荒野生出来的杂草。
多余且无用!
她只会理性地用自己从前的所见所闻,来评估当下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发自心底的。
当一切来临的时候,是不需要多余的思考的。
可她现在根本不需要明白这些,她从狰狞的鬼域厮杀出来,不是来体会人情世故的。
她要的,是让某些人得到应有的代价,让他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风滞薄唇微动,正要说什么,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刺痛。
他伸出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睫毛微颤,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