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熠皇被关在里面,若是没有赤焰珠,也插翅难逃。
虽然雪岸本就没有温度,可踩在冰冷的河水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还好关押她的牢房在最里面,除了偶尔会有几个守卫来巡逻,几乎没什么人影。
于是,她便捏了个法诀,变出一个柱形的圆台,自己则坐在了圆台之上,双脚在流水之上前后晃悠。
直至她被关进大牢,熠鸟族内都没有任何异常,可为何会突然之间举族疯魔呢?
当年道寻借回赤焰珠之后,并未提及熠鸟族有事发生,是因为那时候熠鸟族真的没有任何异常,还是他刻意隐瞒了此事?
雪岸正想得出神,忽觉身下的圆台晃动,她立即低头,圆台却已经消失得无影了。
眼看就要掉在了水中,她正准备站直身子,却突然被人一把抱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王妃,本君来救你了!”
雪岸皮笑肉不笑。“放我下来。”
泞渊却岿然不动。“这河水凉,怕你冻着。”
“你若再不放我下来,你就要凉了!”
泞渊见雪岸有些不耐烦,便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走吧,我带你出去。”
雪岸看了一眼门口丝毫未动的结界,问道:“你从水里来的?”
泞渊点头。
“王妃聪明,这大牢是专门针对熠鸟族而设,熠鸟是不可能会从水下逃走的,所以,水下没有结界。”
泞渊说着便要带雪岸走,雪岸却仍站在原地,眯眼打量着他。
“你好像比我还着急离开?”
见泞渊不说话,雪岸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眼神冷如玄冰。
“说!你为何要救我?”
泞渊对上雪岸冰冷的眼神,虽神色复杂,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防备,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雪岸……让你受苦了。”
雪岸突然抬眸。
“你怎知我叫雪岸?”
这是在一万年前,泞渊并不认识她,她也从未跟泞渊提过自己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的?
泞渊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因为你在听梦族的时候,说过你的名字呀。”
听梦族?
万年后!
难道眼前的泞渊不是万年前的泞渊,而是同雪岸一样,是从万年后而来?
泞渊拍了拍雪岸拽住他领子的手。
“正如你想的那样,本君是万年后的泞渊,那个将你扔进海螺里,与你一起去诸神冢的泞渊。”
雪岸松开了手。
“如此说来,在熠鸟族皇宫的时候,你是在故意戏耍我了?”
“话不能这么说,谁让你没认出本君来,水族与熠鸟族从无交集,本君怎会无故去参加他们的先祖诞辰,你可真是糊涂一时啊。”
“我一小妖,怎会知道你们水族与熠鸟族的关系。”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出去,熠鸟族灭族之事已成定局,咱们如果不走,就只能留在这里给他们陪葬了。”
“已成定局?”
“你在牢里待了两天,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道寻借走了赤焰珠,现在的熠鸟族,连皇宫都已经乱成一团了。”
泞渊说着便拉着雪岸没入了水中,朝河水的深处游去。
雪岸也没多想,跟在了泞渊的身后,只是一路上她的鼻尖不时飘来一股血腥味。
原来,熠鸟族虽没在水中设下结界,却在水中布下了陷阱。
泞渊虽是水族,对水下的环境很是熟悉,但这毕竟是在熠鸟族,他并不熟悉别人的陷阱。
雪岸看着那些只剩下残肢断臂的陷阱,想必是泞渊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它们给毁坏了,所以现在出去的才能畅通无阻。
而泞渊身上的伤,应该也是进来的时候落下的。
只是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雪岸也并没有将他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也不知在水中待了多久,直到看见了水面的光亮,两人才破水而出。
刚出水面,雪岸便看见了一个人影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身姿挺拔,那张脸更是好看得不像话。
虽说泞渊也长得挺好看的,但跟风滞比起来,雪岸总觉得他还是差了些什么。
风滞的目光在泞渊牵着雪岸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遂又将视线移到了雪岸的袖口上。
“你受伤了?”
雪岸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的确有些血迹,却不是她自己的。
她想起方才在水中闻到的血腥味,这才扭头看向泞渊。
他的脸色苍白,背上渗出的血渍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雪岸还未开口,风滞就二话不说走到泞渊身后开始为他疗伤。
既然风滞心甘情愿,雪岸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回头看向熠鸟族皇宫的方向,只见无数熠鸟正惊慌失措地在空中盘旋,不断地去撞击四周的结界。
雪岸虽不知这两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盘旋的熠鸟已经失去了神志。
她望着那些相互撕咬的熠鸟,轻声道:“风滞,我想回去确认一件事。”
“好,我陪你去。”
泞渊却气愤地看着他二人。
“你们不能回去!当年熠鸟族全族上下只有纤染一人活了下来,你们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
雪岸早就死过一次,到现在还半死不活,对于生死,她早已无所畏惧,大不了就灰飞烟灭。
更何况,既然有人大费周章将他们带到万年前,定然不是专程让他们来送死的。
雪岸和风滞对视了一眼。
风滞便趁泞渊不备将他打晕了,并且在他周围布下了结界,就算有人到此,也伤不了他。
雪岸:“你倒是挺关心泞渊的。”
风滞:“我在宫里遇见了藤音,是他帮我脱困的,更何况,他还救了你,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了。”
雪岸抬眼。“藤音?”
风滞点头。“嗯,藤音就是熠后身边的那个侍从。”
他们是在蚀雨林灭了藤音之后来到的万年前,现在又在万年前遇到了藤音。
这就说明,藤音是连接这两个时间转换的关键。
可藤音明明已经死了,死在了万年后,如今的这一切又当如何解释?
熠鸟族皇宫内,无数嘶叫声不绝于耳。
尚有意识的熠鸟惊慌地四处逃窜,而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满脸狰狞的,正是他们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甚至是手足至亲。
不过短短两日,井然有序的皇宫竟只剩下了恐惧、痛苦和绝望。
那些在水榭前红着脸叙说心事的女子,如今已经花容失色,眼中不见任何色彩。
那些曾碍于身份不敢在宫内飞行的宫女侍从,如今正疯狂地挥舞着他们的翅膀,用锐利的爪子撕扯着平时对他们趾高气昂的管事者。
繁华落尽,盛世倾颓,熠鸟族数万年的光辉已经在这场无妄的厮杀中落幕。
而熠皇此时正立于高台之上苦撑着结界,试图为熠鸟族曾经的繁盛做一个还不算狼狈的收尾。
他知道熠鸟族如今的局面已经无可挽回,清醒的熠鸟已经寥寥无几,这种时候,再想办法控制局势已是枉然。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结界,让尚有意识的子民逃出生天,将已经疯魔的熠鸟困在族中。
不让他们去危害百族,这是熠鸟族覆灭之前最后的尊严,也是他作为熠皇唯一能为子民为苍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就算他是熠皇,就算他修为高深,没有了赤焰珠,以他一人之力,也根本撑不了不久。
眼见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口中已经吐出了鲜血,慌乱当中跑来的熠后立即冲上高台,将自己的毕生修为注入了结界当中。
看着义无反顾前来帮自己的熠后,本来打算孤注一掷的熠皇怒了。
“不是让你走吗?你回来干什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本皇的了?”
熠后看着愤怒的熠皇笑了,笑得从容,笑得安然,就好像只要与眼前的人一起,就算此时天塌了,地裂了,她也无所畏惧。
“我是熠后,不能弃熠鸟族的子民于不顾,我也是你的妻子,更不能弃你于不顾,以前都是你在护着我,这一次,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熠皇含泪沉默了片刻。
“本皇承诺要护你一世的,现在看来,怕是要食言了。”
熠后摇头。“你没有食言,你现在也是在护着我,我也是熠鸟族的子民。”
熠皇笑了,眼中却满是不舍,满是苦涩,他抬头看着四处乱窜地熠鸟。
“夫人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也是这样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鸟,你说你也想翱翔于天际,也不知为何,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不觉地撞进了我的心里。”
“记得,我资质不高,到了及笄的年纪还不会飞,家中长辈都已经放弃了我,还好遇见了你,还好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才有了如今与你并肩的勇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若不是都在苦苦支撑着结界,还真像寻常人家的夫妻,坐在院子里细数着甜蜜的过往。
忽然一只熠鸟张开尖锐地爪子朝高台上袭来,熠皇和熠后此时正全力支撑着结界,根本无法腾出手来。
眼看那只熠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一根藤条突然横空探出,只听一声惨烈地鸣叫,鲜血四溅,那只熠鸟已经被勒成了几截。
随后四周无数的藤条开始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形状,将熠皇和熠后护在了其中。
第59章 诱饵
熠后扭头看着那个操纵着藤条的男子,眼神中看不出是何情绪。
“藤音,熠鸟族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生于上古,修为高深,若是想走,整个熠鸟族都拦不住你,你又何必如此?”
藤音轻笑。“熠鸟族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可你的事情,我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你也不必内疚,今日之事,我心甘情愿。”
藤音看了熠皇一眼,又继续说道:“他可以护你一世,我也可以,你为了他不顾性命,我也可以为你如此。”
藤音眼神坚定,像是隔着数万年的时光,在细数着他与熠后的点滴。
那只不会飞的熠鸟,受尽了家族的冷眼,没人愿意跟她来往,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那只熠鸟自小便没有朋友,所以只能对着院子里的藤条讲话。
她把她的孤独,她的无助,她渴求一飞冲天的梦想都悉数讲给那根藤条听。
而那些话,她是断不会轻易讲给旁人听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听,也只有对着一根没有情绪没有思想的藤条,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话。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根藤条其实有情绪,有思想,甚至会在暗地里偷偷地帮她。
刚开始的时候,藤音确实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奇怪,每天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时间长了,他偶尔也会听进去几句。
再到后来,他一天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就浑身不自在,甚至还会悄悄化成人形跟着她,看她一天都在做什么。
可这姑娘也是无趣得很,每天除了修炼就是被人欺负。
藤音实在看不下去,便在背地里偷偷教训那些欺负过她的人。
那个小姑娘除了半天长不出翅膀,人却很聪明,日子久了,她自然也猜到了有人在背后帮她。
她已经习惯了寒凉的日子,突然有人关心,她便很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可那个人却始终不肯现身来见她。
她没办法,只好耍了些小聪明,故意去招惹平日里欺负她的人。
那天,她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揍的准备,只为事后偷偷跟着那些人,好看清帮她的人长什么样。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刚要动手,便自己摔到了几米开外。
震惊之余,只见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年缓缓朝她走来,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背上,就像是他本身就会发光一般。
那一年,熠后十五岁,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她遇见了十八岁的熠鸟族大皇子。
也就是后来的熠皇。
自那天之后,藤音便很少再听到少女的心声了。
因为少女将心里的话都告诉了另一个人,告诉了一个能够安慰她、鼓励她,让她鼓起勇气不断变得强大的人。
直到有一天,姑娘长出了熠鸟族千年难遇的金羽,家族中之中再没有人敢轻视她。
她回到那个小院的时候,最后对藤音说的话,便是她要成亲了。
她要嫁给熠鸟族的大皇子,那个开始一直默默保护她,后来一直在身边鼓励她的人。
雪岸本以为熠后与那宣妃一样,都背着熠皇与他人相好。
可当她看到高台上两人共同赴死,一旁的藤音全力护法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宣妃嫁给熠皇不过是政治联姻,而熠皇心里只有熠后,与宣妃并无感情,对于宣妃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腾云客栈那些羽兵,不过是想给宣妃一个警告,让她不要做得太过分,失了熠鸟族皇室的颜面。
所以自始至终,一厢情愿的人,只有藤音。
雪岸避过那些疯魔的熠鸟,来到了藤音身边。
“她知道你就是那根藤条吗?”
藤音方才疏于防备,正好让雪岸的探灵术有了可趁之机,他与熠后的种种,雪岸也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藤音似是料到雪岸会来,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
“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熠后心里只有熠皇一人,就算告诉她,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那我们的事情呢?你让我和风滞来到这里,不会就是来看你和熠皇熠后的情感纠葛吧?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雪岸一边对付身边疯魔的熠鸟一边说着,藤音看不下去,便生出几根藤条将她和风滞也护在了其中。
“我想让你们看的,就是你此刻最想知道的,熠鸟族灭族的真相!你们可还记得腾云客栈?”
雪岸和风滞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藤音都这么问了,那他们来到这里的一切,想必他都一清二楚。
藤音继续说道:“最先疯魔的,便是那客栈中的凡人,不出半日,腾云客栈无一幸免,你们也看到了,出入那里的,不仅有贩夫走卒,还有达官显贵。”
那日,闯入雪岸房里的那个熠鸟族,是当今皇族外戚姜国公的儿子。
见到自己的儿子死相惨烈,姜国公一怒,便带人冲进客栈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不乏与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