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阙儿,当年之事,我一直便是知道的。我心甘情愿留下陪你,我舍不得你一个人。”
她说:“阙儿,你别怕,寒潭池就在姐姐寝殿前,姐姐会一直在的。”
她说:“阙儿,在姐姐心里,你同我就是一样的。”
她说:“我的阙儿,终于知道要施手救人,是真的长大了,姐姐很开心。”
她说:……
她说再多也无用了,池面已经彻底封印,她的弟弟什么也听不见了!
而她,还有未竟之事。
果然,当她执着日月合天剑出现在九重宫门前时,大宇双穹开始晃荡起来,尚未净化彻底的缕缕气泽和枉死在相阙手中的神者仙君的魂魄直冲九霄。她吸了一口气,一手彻底划破腕间脉,让血液随着她意念流至洪莽源各处。一手捂上胸口,五指慢慢嵌入肌理骨肉,竟是要掏出仅剩的半颗神泽之灵。
殿宇宫门前,怨气退,晃动止。下界各地,尚未凉透的躯体里,血肉生,魂魄归。唯一不安的是,地裂依旧,山倾不止。
而此刻的相安,却无比镇定,只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神泽之灵。终于,半颗神泽之灵落在她掌心,小小的一块是可以安天下的至宝,却只是淡淡流转出温润柔和的光。像极了她这个人,明明是至尊,却一直温和淡泊。
神泽之灵从她手中脱离的瞬间,她亦沉沉倒下。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七海的方向。也不知是否是人之将死,她竟听到了龙吟之声……
苍龙携着千钧雷鸣之势腾上九天,化成一个身着黑袍靛纱的神君。神君双眸染血,怒气弥漫,他俯身抱起地上的女子,脱下风袍给她披上,只冷冷道:“你是愈发长本事了!”
“要你这么有本事做什么?你原来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吗?你什么都不会……”他的话到底没有说完,他说不下去了,泪水一颗颗落下来。
他也不让她说话,只死死堵上她的嘴,与她口齿交缠。奈何怀中的人儿早已脱力,只由着他摆弄。他摆弄什么,原不过是帮她止住了腕间血流,再把那在空中接住的半颗神泽之灵重新送入她体内。
做完这些,他轻轻在她耳畔温言道:“乖,等我,回来!”
然后,他再也未等她彻底恢复意识,便散了一生功德,以功德消弭洪莽源的浩劫。
功德消,修为散,是为羽化。
至此,世间再无凌迦神君。
时光一晃十年,九重宫门再度打开。崔牙树下,青衣碧纱的神女睁开双眼。
“安安,你醒了!”御遥握上她的双手,测过她脉搏,眼中满是激动和欣喜,“神泽之灵融合得还算可以,且慢慢养着。”
“我不敢睡得太久,也不敢不融好神泽之灵。我怕他回来又要凶我!”相安抬起双眸,带着些许企盼的神色,“师姐,他……会回来吗?”
却也未等御遥回答,只自己现开了口,“他会回来的。他说,让我等他回来!”
“嗯,兄长会回来的!他早已修至羽化来去,虽是散了功德,却拯救了整个神族仙界,亦是立了功德。待功德圆满,他便回来了。”
之后,当真是漫长的等待。相安再未落下九重宫门,就怕有一天他回来找不到她。
白日里,她带着雪毛犼游走于七海之上,帮他看顾领地,批阅偶尔上呈的卷宗。入夜,她便回到大宇双穹,枕在崔牙树下入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等待的第五年,大宇双穹之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虞姜。
她跪在相安脚畔,垂泪告罪。她说很多年前,在北海之地,曾有一个人给了她一颗以红尘浊气炼化的内丹,告诉她融了此丹大约可以修为大涨,匡复魔族。她犹豫了几十年,一念之差终于吞了下去,却又无力操控。后来七海实施搜魂术,内丹在她体内来回冲击,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是相阙殿下救了她,却不想引他入了魔魇……她说若我没有执迷不悟,早些交出内丹,或许当年神族仙界也不会大乱,凌迦神君就不会羽化而去……
“何人给你的内丹?”
“记不清了!”虞姜摇摇头,“仿若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相安没再追问,当真是浮生一劫罢了。
一念只差,生了贪欲的,又何止虞姜一人。
栖画贪他人之情,沧炎贪内心之恋,相阙贪永生之伴,而她自己贪长久之情,凌迦贪她之生,皆为因果。不过是此间代价,需各自担下。
她望着面前的人半晌,方道:“你在我夫君手中得了新生,又因我胞弟得到救赎。今日见我,想来不过是求个心安。我听闻冥府苦境有花名曰曼珠沙华,花开时无叶,长叶时无花,花叶不相见,世世永相错。你且去守着此花,何时花叶共生,便算你消了此间业障。”
后又三十年,咏笙从苍梧之野归来,大宇双穹之上一声“姨母”将她唤醒。她看着已经退去稚气的少年,摇了摇头,“以后莫再唤我姨母,你该唤我舅母!”
那一日,咏笙陪了她很久,他安慰她,说当年自己父君桑泽神君剖心救其母亲,也是数万年放才归来,舅舅是开天辟地的神尊,想来会尽早回来。无需她等待太久。
相安笑了笑,“可是,我也听说你父君当年不过是被打回了原型,原身被你母亲日日抱在怀中。可是,你看看你舅舅,散得这般干净,莫说原身,我连一抹气泽都抓不到……”
七海潮起潮落,穹宇日上月退,又两百年过去。她复了年少的习惯,日日晨起于崔牙树上起舞。因为她想起,小时候,有那么一日,她作舞完毕点足立在树顶歇息。许是居高临下之故,视线便看得远些,竟蓦然对上凌迦的视线。只是也不过一瞬,那个向来矜贵桀骜的神君,转身离去。而她记得清楚,他分明红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