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挺舍不得学校的。”江月稠说。
曾忆昔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在北城那边找了份挺不错的工作,怎么辞职了?”
“我找不到什么成就感,工作不能带给我快乐,每天都很累。”
这话说的还是简单了点,其实细节更为丰满更为沉重。频繁加班,部门的小派系之间明争暗斗,还有一个同事眼睁睁的在她面前离世,确实让她震惊又后怕。江月稠还是选择避重就轻,半开玩笑地道:“部门里还有个领导亲戚,有点烦人……”
话没说完,被曾忆昔截下,他直截了当地问:“受欺负了?”
“……倒也没怎么受欺负,就是我觉得我那时候能看的到自己的未来。”她找那份工作唯一的动力就是钱,但显然,但有那么几个关系户,意味着你压根就没什么升职加薪的机会。说起这些,江月稠还算语气平静,“我最喜欢做学生的日子,那是因为,在我这里,当学生的那些天,真的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出了校园之后,她再也没感受过那份公平公正。进了社会,情况会复杂很多,家庭背景、社会人脉……甚至有人就是能够“带资进组”,她才知道成功的背后原来有这么多的因素。不止是勤奋,不止是努力,甚至都不完全是能力,这让她不断的受挫。
所以,总说高考是最公平的。
当然还是加个限定词“相对”。对很多出生普通的人来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机遇。
平心而论,江月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算是不错,她基本已经跳出自己原生的那个阶层。
当年和她一起在巷子里玩沙堆的那些人,其中有不少都没上过大学,如今也可能是一个孩子或两三个孩子的父母,他们的人生可能就是照着父母的轨迹复制粘贴。她后来也见过他们一两面,有人过得还算小康,有人过得捉襟见肘,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究竟是满足还是沮丧。
但她也没有兴趣和别人比较,只是对于她自己而言,她难免会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学生时代的江月稠比一比。一次又一次,觉得现在的她,未免有些平庸了些。
她从前有很多很多的梦想,对人生有许许多多的期待,笃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后来也曾消沉过一段时间,在很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
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她自己明白,她的棱角,她的激情已经被时间冲刷的所剩无几。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段光景里,她一个人沉思过很多回,她想活的明白一点,活的有价值感一些。正如老教授许世清那天送他们的一句话——希望你们能成为自己所喜欢的人。
这阵子,她还和室友聊了很多,都是关于毕业之后的去向。
张梦醒已经去实习了,是在沪市那边,也是一个知名的互联网企业。周寻准备考老家的公务员,这段时间一直在备考。寝室里唯一要读博的是孙羽。
孙羽这孩子很不容易,她是他们师门里唯一一个普本出生的。
导师见她的时候也说了:“这么多年,也就招了你这么一个普通本科考上来的,希望能顺利毕业。”
他带的学生还没出现延毕的情况,但他之前也没带过所谓的普通二本生。
孙羽至今还记得新生见面那天,导师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他当时看起来,甚至比孙羽还忐忑。可能掌心都冒出了一层汗,其实在招她之前,内心也是一番天人交战过的。
不过,春节假期前的某一天,孙羽的导师在微信上问她没有读博的打算。如果有的话,希望她这个寒假要好好珍惜。
收到消息的时候,孙羽兴奋的睡不着,因为这意味着她起码是能顺利毕业的,而且导师这么问,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肯定她的意思在里面吧。
孙羽觉得这是对她的肯定,开心之余,却也很犹豫。
因为她家里条件也一般,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
但过完年回来,她便下定决心要读博。孙羽在家里受了不小的刺激,她奶奶觉得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是该出来挣钱补贴家用。其他的姑姑婶婶也觉得她年纪不小了,至今还没个对象,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她爸在一旁默不作声……
最后,只有孙羽的妈妈跟她说,只要孙羽想读,她一定会继续支持她。
孙羽觉得自己就要读博,就要过的好,以后要留在大学当老师,就要过着幸福的生活给他们看看,给村子里的人看看。
她身上也有股韧劲。因为她当年是普本考进来的,是师门里唯一一个没有名校光环的普本生。和同门那些同学相处,她开始也会自卑,也总觉得自己是个实验品,甚至觉得她如果表现不好,可能会给普本的孩子招黑,导师不敢再招收他们,她为此特别勤奋。每年寒暑假最晚一个回家,但同时却是第一个回来的。
但孙羽那天这么跟江月稠说,她还是心疼她妈妈,觉得一个农村妇女自己的压力就很大,如果供她继续读书,不止有经济压力,可能还有村子里人的闲话。她其实,内心里还是有点犹豫。
江月稠没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她也是如此,知道父母的不易,想早早的出来工作。
但她还挺为孙羽开心的,觉得她的心里还是烧着一把火。
那火烧得很旺,让旁人看着感动。
比浑浑噩噩的过活,更让人心生羡慕和敬佩。
孙羽的那把火,也烧着了她,让她在此时又开始冷静下来,去思索人生的意义。
她很开心读研之后,能遇到这么多给她启发的人。
默了很久,江月稠开了口:“你是喜欢从前的江月稠,还是现在的江月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