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刘成隔几天跟他闹一次, 可从来没像这次这么崩溃过。
那年分别,许军混在人群中目送他离开, 少年的肩膀尚瘦削,因背负着过于宽大的行囊而愈加显得瑟缩, 他渐渐被拥挤的人潮淹没,走向不知归途的异国他乡……
转眼四年过去, 许军以为他早已习惯那边的生活, 以为他会在那里成家成业,平安而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可境遇往往另有安排, 偌大的异国校园,同样的发色和肤色成了相互吸引的标志, 他和一个中国女孩朝夕相伴,互相倾心。
许军早在刚得知他恋爱时就有所担心,可也抱有侥幸——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分手。毕竟爱情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如胶似漆的恋人转瞬就分道扬镳的情形, 在这个快节奏的年代,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矛盾的是,许军也一度为他高兴,因为在为数不多的越洋电话中,他变得愈来愈自信而明朗,成熟而乐观。
寂静中,许军枯坐的身影融入黑夜,直至门下的缝隙漏进一道白昼的光,他将目光定格在那里,看着光线渐亮。
他知道,又一个黑夜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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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帆终于如愿调岗,交接完后,闵建帮忙把她的物品搬到新办公室,顺便又表达了对她“始乱终弃”行为的控诉。
远帆摇头笑着调侃,“我记得丁玲不喜欢唠唠叨叨的男人呢。”
闵建随即闭嘴,苦着脸走了。
法治专线记者略多些,办公室也相对较大,然而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年长些的记者,之前偶尔碰见,点头之交的熟络程度,他正在整理新闻稿,只在刚远帆进来时打了个招呼。
远帆简单收拾完东西,便走到他桌前谦逊地搭话,“孟老师,我是刚从舆论监督科过来的远帆,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孟老师分神看她一眼,礼貌地笑着说,“不用介绍我也认识你,舆论监督科少了一员猛将啊。”
这话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说,“只是换了个新闻方向而已,其实实质都是用事实发声。”
孟老师敲击键盘的手稍稍顿住,看她数秒,微微点头,“希望你永远有这样的坚持。”
远帆郑重地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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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入法治专线的头几天,远帆暂时没接到派题。她想起那条未被发布的新闻,事实上她从没放下过。她想将这条新闻重新跑一次,从法治的角度。
远帆找到之前保留下来的线索和初稿,包括知情人爆料、黑作坊位置、运输工具等等,但事情已经过这么久,不知道信息是否还对等。
她先拨打了知情人电话,询问黑作坊现在的情况,得知他们确实仍在经营,且变本加厉地增加了产品类型,之前只有黑毛肚,现在竟然还做起了诸如牛蹄和牛耳之类。
当天下午她就借了丁玲的车开往北都郊区,径直来到当时知情人提供的地点,根据线索,作坊开工的时间还没到,而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依稀阴沉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及至全部黑透,她坐在车上往村口望去,村道被昏黄的路灯照亮,鲜有人过。
期间许军打来电话,远帆如常和他聊天,周遭安静,她听到那头传来打火机的细微声响。
心念突如其来被这声细响拨动,她不免想起许军抽烟时的样子,以及贴近时他身上有如烙印般的烟草味。
那是她想念的味道。
“许军,”她说,“你是不是想我了?”
听筒中明显一窒,紧接着是他短促的笑声,他并不否认,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远帆给出对等的回应,“等我空下来就去找你。”
许军未置可否,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他似乎又点燃了一颗烟,远帆微微皱眉说,“少抽点吧。”
他又笑,随口答应着,“行。”
“敷衍。”她轻声说,语气带着些不自知的软。
“我哪敢?”他吹散烟雾,转而问,“晚饭吃了什么?”
远帆一愣,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她随口回答,“忘了。”说着探身打开储物箱翻找,她记得丁玲习惯在里面放些零食。
她过于专注,以至丝毫没留意电话那头莫可名状的沉默,直到翻到一包巧克力派,她惊喜地分享自己的发现,“有吃的了!”
“远帆!”耳边豁然传来极郑重的声音,甚至有些严肃,“就不能好好吃饭?”他说。
“……”
远帆心里倏忽间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简单形容,就是明明被骂了一顿,心里反而甜丝丝的。
“说话!”他粗声粗气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