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脑袋磕在墙上,眼球里布满红血丝,嘴唇干得起皮,嗓音沙哑:“可以进了,进去看看吧。”
许清知推开病房门,妹妹躺在床上,床前各种仪器显示着病人微弱的生命体征。
盛明野在她后面,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别怕,进去吧。”
两个多月没见,妹妹已经瘦得看不出人形,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头上,脸色苍白如纸。
许清知的心被紧紧揪起,她轻轻走到床边,叫她:“妹妹。”
听到动静,妹妹张开皱着的眼皮,一双大眼睛在枯瘦的脸上格外突兀,暗沉无光,聚焦在许清知身上。
“许,清,知。”
一字一顿,每一个发音都艰涩无比。
许清知要贴近她,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许清知攥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怕她等不及,许清知从书包里拿出之前在发廊买的一顶假发,浅棕色的长卷发,盛明野提起过,她以前就是这样的发型。
自从生病以来,因为做手术,妹妹光头的发型维持了许久,想起上次看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喜欢照镜子,许清知猜,妹妹心里一定也是爱美的。
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妹妹笑着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盛明野眼睛酸酸的,他忍住泪意,说:“我们给你戴上,我还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不用了,”妹妹声音微弱,“这是干净的,别戴脏了。”
“能在走之前,再看到你们,真好。”
即使是盛明野,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偏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哥还在外面吗?”妹妹问。
许清知回答她:“还在,你要见他吗?”
“见过了,他陪了我一夜,一直没睡觉,我让他去睡觉,结果他还是不听我的。”
“他一直都不听我的,几年前就应该放弃我了,是我一直在拖累他,不然他的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清知想让她平静下来:“妹妹……”
“别叫我妹妹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你们两个小孩叫我妹妹,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许清知一愣,早先盛明野说过,妹妹的意识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不清不楚,那现在这是,清醒了?
“我叫胡子衿。”她笑的温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许清知应下:“子衿姐。”
盛明野抹了抹眼泪,终是忍不住,转过了身,高大的背影微微发着颤。
胡叔盼着妹妹清醒,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却到了分别的时候。
胡子衿望着天花板,:“盛明野,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等我走了,还得拜托你,照看我哥,别让他再邋里邋遢的,日子要好好过,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成为他的妹妹。”
许清知紧了紧她的手心:“别这么说,会没事的。”
“我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有些话医生不说,我也知道意思,不用安慰我了。”
胡子衿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谢谢你们来送我最后一程,还好,我等到了,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未来还长,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信,天光一定会大亮。”
“我走了,哥哥的天,该亮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许清知感觉手心的力量陡然一松,胡子衿的眼皮缓缓合上,清浅的呼吸声也随之消失。
床头的仪器显示屏上,代表一个人活着的所有数据全部归零,线形图和床上的这个人一样,再也不会有起伏。
仿佛是有所感应,病房外,胡叔的啜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那是许清知第一次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蹲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哭成小孩子。
盛明野说,兄妹俩没有其他亲人。
现在,只剩下胡叔一个了。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也是许清知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离开不仅仅是离开,还意味着这俗世的一切情感维系都没有了着落。
胡叔的亲情,还有她和盛明野的友情,都随着妹妹的离开,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