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包子铺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隔了一层门板,能听见老太太正用繁市方言很急躁地数落着什么人。
老太太说,“你是终于忍不住下来喏!万一人家早走了,再也不理你,你不是自己难受喏!”
老太太又说,“吵什么喏,闹什么喏,年轻人好不懂事。有事就说事。我要是跟你阿云伯有事不说事,像你们,就生闷气,早散了喏!”
老太太把旧门用力一推,因门闩仍插着,门只开了细细的一条缝。透过细细的门缝,能望见穿着黑色短外套的人仍站在外面。
老太太更急。“哎呀,还在!这么晚,把女孩子晾在外面!”
轻轻的一声脆响,门闩打开了。然后,吱呀一阵,包子铺的门开了。
店里很旧。灰色水泥地,微微泛黄的墙,灶台和几张低矮桌子都擦得很干净。角落里摆着厚重的铜色卤水缸,空气里盈着独特的卤水味道。
顶上照明的是一只老式灯泡,长长的灯线拉着,在旧墙上落出个细长微晃的影子。
灯影里站了个人。
颀长高挑,面容清俊,但看得出有点疲惫。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他看着她。
谢亦桐说,“我们走吧。”
傅默呈说,“小谢老师,请你回去。”
谢亦桐说,“来都来了。”
傅默呈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老太太急了,用力拍拍他手臂,恨铁不成钢。老太太说,“什么喏,面都见了,有话好好说,怎么又让人家走?”
“左奶奶。”
老太太不听,打断他的话,用手一左一右比划着,很劝他,“这是一个人,这是也一个人,人和人不一样喏,待在一起,难免互相刺一下。所以,要会让喏。不然,一个劲儿地刺,谁都不高兴了,越来越远,就散啦!”
谢亦桐忽然意识到老太太为什么这样说——大概以为是他们是闹了矛盾的一对儿。但,老太太会这么想,不是全无依据。
谢亦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又看向店里那人。
为了野外活动方便,她从衣柜找出来的是一件来自某知名户外运动品牌前几年出的黑色短外套,两个带月亮形拉链的大口袋,很能装,衣服背后也有一枚巨大的黑月亮。
明明冬季已过,她以为那件同款黑色羽绒服的事已算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过去了的,然而——
此时此刻,傅默呈身上穿的是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
款式上稍有出入,因为她的是女款,他的是男款。几枚同款的黑色小月亮挂在他衣服拉链上,在包子铺昏黄的灯光里一下一下地晃。
傅默呈察觉到了衣服的事,但没说什么,只是向老太太解释了几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老太太根本不听,几十年的阅历全搬出来劝他,年轻人不该随意挥霍,万事要珍惜。
谢亦桐忽然说,“傅老师,你到底走不走?”
傅默呈中断与老太太的交谈,抬起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是一种奇异的深灰色,隐约带蓝,像天明时分前的天空。
他望她许久。“你一定要和我去么?”
谢亦桐耸耸肩。“不然呢?留在学校帮你收拾烂摊子?你的英语作业真的很难改。”
“不是去郊游的。”
“是郊游我就不去了。”
“路很远。”
“哦。”
“说不定会挨饿。”
“以我的觅食历史,我的胃反正是宁愿什么也不吃。”
他笑了。他眼睛仍定定地望着她。老店里的旧灯是挂在细长的灯线上,店门大开,灯在夜风里微微地摇。晃晃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光影浮动,映出迟疑。
艾什加拉很危险。他得罪严天世,跟他一起去更危险。
谢亦桐忽想起什么,偏了偏头,学了他某天夜里某句语气。“好不好?”
傅默呈一怔。
然后,他望着她,眼睛微微笑起来。光影中的迟疑渐渐化开,变成近似温柔的神色。
“好吧。”
两个人是在左奶奶欣慰的目光里离开的。
奶奶没问他们大晚上一副潜入夜色远行出走的样子是要去哪儿,也没问傅默呈最近为什么避开所有人眼目借宿自己家,她年纪大了,见过好多风风雨雨的事,眼睛里很慈祥,知道什么是不必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