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打算跟我搞好关系吧?”
“我没这种白费力气的打算,”曲听棠很平淡地说,“我们家里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
谢亦桐眼睛一低,看她一下。
这是第一次从所谓的长辈嘴里听见“家里”二字,此前,大家都不过是各忙各的,谁跟谁都不熟。甚至,除了一个五姨,她根本不知道妈妈那边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大舅或大姨,二舅或二姨,三舅或三姨,甚至外公外婆,都是全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冷淡到极点的家族。也许它同地底下的北门世家一样,也曾有过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以至于如今变成这副怪模样,仿佛里面的所有人都受了咒。但那已是一些无人谈论的老故事。
曲听棠说,“你运气很好。”
“没看出来。”
“至少,”曲听棠说,“你不姓曲。”
“噢。”
“二十六年前你出生的时候,她是想过要爱你的。”
谢亦桐很平静。“噢。”
曲听棠说,“不过,看你们关系一直这么冷淡,想必她后来并没有做到。人,生下来是一个空杯子,要先从别处得到一些什么,才有东西给别人。她没有得到过爱,像个精神上的残疾人,自顾不暇,顾不了你。”
谢亦桐望着曲听棠,慢慢地说,“她为什么要生我?”
“因为她曾经以为她做得到。当然,从你的角度来看她确实很不负责任,甚至说得上恶毒,你性格冷淡拒人千里,她是罪魁祸首,但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她从她干涸的灵魂里挤出爱来,尝试过要给你。你出生前,我陪她到处买了很多属于婴幼儿的可爱小东西,她挑得很认真,生怕里面有不好的成分,会伤害你。只是后来,她和我们家的所有人一样,回到了老路上。”
谢亦桐没有说话。
曲听棠静静地吸了一口烟,抬眼看她一下,在吐出来的烟气里笑了笑。这是谢亦桐在这张美艳绝伦的脸上看到的最真的一个笑,虽然,很短暂。
曲听棠抽的烟实在烈性,烟气四散,伴着她脸上的疲惫和眼角若有若无的细纹,不难看出她一生虽美,却有些艰辛。
她把烟在烟灰缸里灭了,轻轻地说,“你运气很好,因为你不是在我们家那座历史悠久的阴暗老宅里长大,没有被它腐蚀过。虽然姐姐现在成了这副人人讨厌的鬼样子,但我希望你知道,她从前爱过你。”
谢亦桐在朦胧呛人的烟气里没动静地站着。手腕上隐隐一阵刺感,是最初的记忆里那只骇人的虫子。那时她说,妈妈,有虫子,妈妈说,闭嘴,烦死了你。
只有仍在森林里没走出去的兔子宝宝才渴望身后有保护自己的兔子妈妈。
烟气散尽的时候,谢亦桐平静地说,“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并未告别,转身离开了明亮安静的公共休息室。门口,有人正倚着墙看书,仿佛只是碰巧才等到她。
他笑了笑。“小谢老师,一起回去吗?”
第五十八章 ·
七月初的这天, 正如刘组长昨日所言,谢亦桐的门一大早便被敲响了。警卫很客气地带她到楼上去做出狱前最后审问。
坐在对面的是上级部长。头发半白,精神很好, 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常用的旧保温杯和谢亦桐的释放审核表。
谢亦桐走进去,像往常一样打招呼。“部长。”
部长笑了笑, 抬手示意她落座。
两个人一问一答,气氛很寻常, 仿佛她只是像过去许多年里一次次做的一样,向在观岛附近的那所寄宿高中里一眼选中自己的这位伯乐汇报工作,有条有理, 有问必答。
但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在部长桌子上, 已盖了章的释放审核表下面就是离职通知书。
问完了程序式的基本问题,部长把手里的资料放下, 双手交叠支在桌上, 微微笑着说,“关于这个案件,我的问题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谢组长,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会尽量作答。”
“有。”谢亦桐说, “但它与案件无关。”
“你可以问。”
“您当初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很聪明,很细心,情绪非常稳定,永远不会让外物干扰你的智性判断, 会成为非常优秀的调查员。”
“……但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为什么这样说?”
“部长, 您为什么加入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