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局促的碰面后他们沿着湖边小路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心月正盘算着脱身离开的借口,那人却说要找个地方坐下好好了解一下双方的情况,心月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随他在一块草坪前找了个长凳坐下。
对方目的明确,清了清嗓子后就开始问心月问题,年龄籍贯家里几口人一一问完,心月胡乱回答了几句,对方又开始了冗长的自我介绍,包括他父母兄弟姐妹的姓名年龄住址以及主要的人生经历,就这样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了十来分钟,见心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又骄傲地说起他自己的境况,说他年轻时在外省打工挣下了点本钱,现在在城中村开了个小餐馆,生意红火,已经赚下了一套房子,如果心月愿意和他结婚,那两人还可以再开个烧烤店扩大经营,虽然辛苦一点,但一年下来也能赚个三十多万。
心月静静听了,也不搭腔,他便自顾自说今年就想结婚,如果心月看得起他,马上就可以确定下关系,买三金给彩礼准备订婚不在话下,他小心地问心月家里需要多少彩礼。
心月想象着自己在小饭馆里操劳工作,成天周旋在这个男人和他家庭成员之间,没有个人空间的样子,只感到一阵窒息,拒绝进一步交流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心月的背,她转头就看到了戴静的女儿田田,再往后一看,他们一家四口人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正笑着看向心月。
正值周末,草坪上有许多来休闲野餐的人,心月一开始走过来时没注意到身后的戴静一家。
戴静朝心月招手,心月跟相亲对象打了个招呼请他稍等,然后拉着田田的手走了过去。戴静的笑容里很有深意,问心月那个男人是谁,心月也不回避,直言是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戴静啧啧称奇,说以为心月已经抱定了不婚不恋的决心,没想到居然能接受和人相亲。
戴静的妈妈让心月把那男人叫过来一起吃些东西,心月转头看见那男人形态萎靡,正对着自己发出笨拙的笑容,顿时尴尬得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即逃开。
她虽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但遇到这样不称心的相亲对象,心里还是五味杂陈,心想自己长相也没有很差,难道在艳姐眼里只配得上这样的人吗。
心月借口有事要离开了,临走时她大大方方地笑着跟戴静一家告别,还顺手牵住相亲对象的袖子,这样故作亲密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她是委屈无奈才来相亲的,她莫名觉得那样会更加丢脸。
离开公园的路上,相亲对象想请心月去他的餐馆坐坐,因为马上要到饭点了,店里只有一个小工他放心不下,还得回去干大厨的活,心月跟过去也可以顺便在他店里解决晚饭问题。
听到这里,心月把心一横,坦白地说她觉得两人不合适,这次见面应该到此为止。而对方却明显上了心,满脸焦急神色,希望保持联系继续做个朋友,增加点了解再说结婚的事情。心月被说得烦了,懒得纠缠,最后竟直接跑掉了。
过了两天,艳姐给心月打来电话,说那个相亲对象很喜欢心月,知道心月没看上他,但还是希望心月可以给他个机会,反正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不如先谈个男女朋友试试。心月连连拒绝,语气生硬地重复说“不好、不要、不用了”,几乎将艳姐惹恼。
心月没想到何俊江会主动来找自己,那天她收工早,下午五点多就回家了,停好车后看到楼上自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在抽烟,她仰头看清是何俊江,两人楼上楼下地打了个招呼。
何俊江手里提着一箱土鸡蛋和一袋泰国香米,说是单位发的,他正好来附近办事就顺便捎来给心月了。
心月觉得不能白白收人的东西,但也不好多推辞,进门后就一直在想要还什么礼才好,可惜家里实在没什么好的东西可以送人。
她给何俊江泡了茶,面对面坐下,即便是在自己家,也显出了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让两人间的气氛不那么尴尬。
何俊江环视客厅,夸房子装修得漂亮,心月自卑心理作祟,生硬地回了句:“比不上你家的好。”才说完人就后悔了,她意识到对方的话里并没有要和她比较的意思。
“你挺会过日子的,墙漆的颜色很漂亮,够雅致,就这会的夕阳光照着,配合外面的风景,真有点田园诗意的氛围呢。”见心月只是点头不语,脸上绯红,何俊江又岔开话头,“你要晚回来几分钟,我可能就直接把东西放你门口走了。”
心月的坐姿和语气都紧绷着,“你太客气了,谢谢。”
何俊江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要走,心月把人送到门口,何俊江却突然转身,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心月,我来其实有话想跟你讲,说了你不要生气啊,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婚姻是很严肃也很残酷的,一只脚迈进去再想□□可就难了。”
也许是心月的表情过于诧异,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又补充说:“我说的话可能会难听,你也别怪我…直说了,我觉得那天和你相亲的男人配不上你,你一定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心月这才想起,那天她是拉着相亲对象的袖子离开的,可能在何俊江一家人看来,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应该是确定了的。其实,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分道扬镳,江湖不见了。
心月感到意外,但领会到了对方的关切,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由衷地开心起来,说话也没那么拘束了:“嗨,那个相亲是我一个朋友硬要我去的,说不去就要和我翻脸。现在,反正互相也没有相中,早没事了。”
闻言,何俊江眉头展开,舒心一笑,让心月留步不要送了,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叫住心月,心月闷声应了,他继续说:“明天我给你带盆花来,你屋里的花都蔫了。”
心月还在思考是要拒绝还是接受,可对方只留下一个温厚的笑容就走了。
无论如何,何俊江的到访让心月觉得很开心,甚至还有男女之情的动心。
次日,因为不确定何俊江几点到来,心月一整天都没有出车,一直在屋里等。到了晚上八点多人来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欣喜,脸上红彤彤的,深呼吸两次才敢开门。
门打开,一盆开得旺盛的紫色蕙兰映入眼帘,何俊江问:“怎么样,好看吗?”
心月的手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她希望保持矜持平静,但又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挣扎不定,只好咬着嘴唇低头接过花盆,在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何俊江手上的皮肤,心里又是一阵惊跳。
她正不知道该把花放在哪,何俊江已经先一步走到墙角的柜子边,取下一盆枝叶近乎枯黄的山茶花,对心月说:“来,放这里好看。”
“呀,我都不记得这里放着一盆花,一直忘记浇水,枯死了。”心月自从懒怠下来后很久没好好打扫屋子了,此刻看到柜子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垢,心里很害怕被何俊江注意到后会嫌恶自己不爱卫生,整个人又不可抑制地慌张起来。
所幸何俊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惊讶地问:“这也能忘?”
心月解释:“我光记得浇阳台的花了。”
“那这盆兰花放在这里你可别忘记了浇水,但也不要浇多,三天浇透一次就好。”他叉腰站在心月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心月闻得到他身上不算难闻的淡淡烟味,她低眉顺目,不敢抬眼看人,柔声说:“好,我记住了。”
何俊江又说:“这是开得最好的一盆,其他的那几盆都已经快谢了,就它开得迟,也正好送给你,这种兰花不香,只是花朵大看着好看。我还养着几盆春兰,现在不是花季,等明年春天花开了我再给你送来,那香味特别好闻。”
心月一只手轻轻抚过硕大的兰花花朵,静静听着何俊江说话,目光在他和兰花之间游移转换,她因此发现何俊江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令她唇舌阻塞,只能淡淡应出个“好”字。
“我养了很多兰花。”他的声音温暖低沉,摩挲着耳膜,是容易让女人有安全感的腔调。
心月看着他的脸,等他继续说。
“我记得去你家那次,看到你家里养了好多春兰,可香了。那味道我一直记着,后来我自己也养了一堆,但都没有你家那种香的。”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惆怅。
听完这话,心月大受震撼,鼻梁眼窝处陡然一阵酸热,不知不觉间抬眼迎上了对方诚挚温热的目光,心中激荡起浓烈的感激之情和慌乱的爱意。
心月自忖——看来,他确实从少年时就喜欢我了,即便我曾残酷无情地拒绝过他,他也仍然肯对我好,那我不能不知好歹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喜欢我。
泪水划过脸颊,她感觉到一阵轻微而令人愉悦的眩晕,再多有一点点勇气,她就会主动拥抱眼前这个人。
突然,何俊江的手机铃声响起,两个人都瞬间冷静了下来。
电话那头应该是戴静在问他什么时候到家,让他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些面包给田田当早点,电话里田田抢着说她想要草莓味蛋糕,何俊江宠爱地答应了,说待会就给她买回来。
何俊江临走时要了心月的电话号码,还互相加了微信,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私下联系过。
心月把人送走后就一直站在穿衣镜前凝视自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盯着镜子里沉静而哀怨的一双眼睛,觉得其中确有令人心动的美丽。可她仍然困惑,拿不准何俊江的心思,对方没有明显越界的举动,可说的话撩人,眼神又那么热切,似乎是要诱她就范,主动迈出破界的第一步。
夜深了,她周身的皮肤在稳定地释放热量,呼吸和心跳都不平静。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想主动接纳一个异性,由此升腾起的渴望令她既羞愧又向往,她心里好像长了草,毛毛躁躁地不安分,似乎只有被夏日暴雨前的大风卷过才能舒展,只等惊雷闪电后的骤雨狂泄才能安抚。
第32章 耍你的
这天,心月在景区外面等客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说话的人是卢菲,她说需要用车,请心月帮她搬东西回学校,可以听得出她此刻心情不佳,说话都没好气。
应该是小情侣之间闹了别扭正在吵架呢,心月这么想着,也就不打算去招惹麻烦了,委婉拒绝说她现在在的地方比较远,如果时间紧的话还是建议直接打车方便些。
谁知卢菲竟十分坚持一定要心月去接她,“我已经搬好东西了,就在大楼下面等你,上次你停车的那个出口。”
等心月赶到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她远远看到卢菲正坐在一堆行李上左顾右盼,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
心月把车停在靠近卢菲行李的地方,见卢菲脸色不好,也就不多寒暄,只是下车和她一起装行李。
这时突然开过来了一辆大理牌照的奔驰车,就停在他们旁边的车位,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遮阳帽和墨镜,衣裙艳丽,涂抹着红唇的妇女,她显然是认识卢菲的,直接走过来讶异地说:“姑娘,这么多行李,你这是要搬走呀?”
卢菲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赵齐的妈妈,她本就阴沉的脸色又平添了几分尴尬,只能尽量礼貌地回答:“嗯,阿姨,你好。”
“怎么突然就要搬行李啦?赵齐去哪儿了,怎么不来帮你?打他电话也不接,真是的!”
“我们分手了,我要回宿舍去住,上课也方便点。”卢菲把话说得轻松爽快,仿佛不把分手当回事。
听完这话,赵齐妈妈也不好多说什么,眉头紧皱着尴尬地感慨:“呀,这事闹的。”
“没事的阿姨,我们是和平分手,对了,您送的项链我留在我住的那个房间的床头柜上了,但是裙子穿过了没法还,您挑个礼物吧,我也送您一份。”卢菲的语速很快,语气生硬,显然是在压抑怒气。
“送你的哪能往回拿,你不嫌弃我选的东西过时就好。我看你们小孩之间吵架也是一时的冲动,过两天就好了。”赵齐妈妈说。
卢菲梗着脖子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赵齐妈妈的话,但她不想多言,继续埋头收拾地上的小件行李。
赵齐妈妈又安慰说:“等我劝劝他,他脾气是坏,我让他跟你道歉。”
卢菲一边麻利地装行李,一边回答:“不用了阿姨,真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他爱找谁就找谁吧,跟我没关系,不用再多说了。”
“阿姨您去忙吧。”卢菲显然不愿再和赵齐妈妈说话,表情和声音都透着冰冷。
赵齐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车子旁边,搀扶副驾驶位坐着的男人下车。
男人戴着口罩,大热天也还穿着棉衣棉裤,脚步沉重而迟缓,显然是在病中。
他应该就是赵齐的父亲。
心月冷眼旁观,看着两个缓缓朝公寓大楼走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又翻涌起一阵阵恶意。
——赵继新头发都快掉完了,跟个老头一样,果然是病得快死了吧!活该!
——贱女人一把年纪了还穿得那么花枝招展,还想勾引别的男人吗!
——狗男女站一块真像两代人,早晚人死了,姘头肯定要跑。
卢菲自己装好行李把后备厢门盖上,见心月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阴森森的很古怪,喊了几声人都没反应。
她只好上前拍了拍心月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心月被吓得打哆嗦,一转身眼神里的怨毒来不及收回,尽数被卢菲看到了。
“好吓人!”卢菲下意识地做了个防备动作,双手护在胸前,把心里想的直接说了出来,“你的眼神好可怕。”
心月低头躲闪,一语不发地坐回车里。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控制住对父亲的恨意。甚至,这种仇恨在见到本人的一瞬间暴涨数十倍,几乎将她的理智湮没。
趁着卢菲还没上车,她撩开袖子狠狠地抓了几下自己的手臂,因为指甲剪得干净,手上的皮没破,只留下三道红白不定的抓痕,瞬间热辣辣地肿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控制不住手臂的震颤。
卢菲坐进车里,注意到她打火的手在抖,吃惊地问:“大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手怎么抖成这样子?”
“没有病。”心月立即否认,顺势活动了一下手腕,把手紧紧抵在腿上,眼睛避开卢菲看向别处。
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怕得罪卢菲,又温言解释:“对不起,我有点低血糖。”
“哦,我知道,我们班有个人不吃早饭也会这样。”她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心月,“吃巧克力可以很快补充糖分。”
“谢谢”,心月接过巧克力大口地吃起来,她有意把脸用力侧向窗外一边,一只手握成拳状抵住脸颊,十分迫切地想从卢菲的目光里逃走。
卢菲不知道自己也是让心月焦虑的原因,她看着心月止不住发抖又十分自责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些同情,她柔声说:“再喝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