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自律的大洋芋
时间:2022-02-21 15:37:59

小姨喋喋不休地驳斥了心月的建议,在她的打算里,这回她不会让侄女任性了,出院后她就会把心月带回家去,让她好好养病,好好过年,让她以后都跟自己一起生活。
“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呢,小阿月。人活着就不能想太多,想多了就烦恼多,人好好的活在世上比什么都重要。我照顾你,就像你妈照顾你,哪个喊我是你姨妈呢,你妈走得早,我就要帮她管你。”
小姨一席动情的话直让心月泪流满面。
外面还是连日的阴雨天,心月在医院的回廊上来回地走,锻炼因卧床太久而萎缩的肌肉,小姨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小心护着她不被别人撞到。
心月的身体一天一天恢复起来,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人睡不着的时候就容易回想往事,她觉得是时候把事情捋捋清楚了,人总不该永远混混沌沌地过下去吧。
躯体的生命失而复得,那情感和灵魂也应该重生了,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新的自己。
如今的心月已经不年轻了,思想并不像十七八岁时那样尖锐偏激,她对父亲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对他的反感更像是从小以来情绪的惯性延伸。
如今,心月一直仇恨着的人给予了她恩惠,在金钱上慷慨地帮助了她,这导致她对父亲的情感变得混乱且复杂起来。
她回想起过去的恩怨纠葛。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心月在县一中念初二。
她妈妈在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乡镇小学教书,工作日里,如果第二天没有早课,妈妈都会回家来住。心月的父亲有一辆自己的客车,在县客运站挂牌跑县城到市里的客运。
心月父母的工作都是每天不沾家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多,特别是父亲,心月从记事起就与他有一种生疏的感觉。
心月从小就很懂事,她能安排好自己的餐食,自己完成作业,还能做好家务,从不让辛苦养家的大人操心。
她们的家,在这个小县城边缘的一个村子里,离城中心不过三四公里的路。心月家的经济条件算是村里比较好的,她从不缺吃穿和零用钱,还一直在少年宫学习舞蹈才艺。初中那会,她的学习是中等偏上的样子,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有许多朋友,每天上课听讲,下课和放学的时候就激动地传阅各种言情小说,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因为年幼懵懂,所以不会为任何事挂心烦恼。
这个普通家庭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心月在睡梦中被一阵女人的哭泣声惊醒了,那是她妈妈寸文秦的声音。
心月蹑手蹑脚窜到客厅外,看到家里已经聚满了人,她的二叔、婶娘和奶奶,以及几个亲戚长辈围坐在沙发上,男人们抽烟的烟雾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
妈妈吸着鼻子,手里拽着纸擦眼泪,边说边哭,又哭又骂,心月听到了这场事故的原因:她的父亲赵继新,和另一个女人偷偷住在一起,两人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子。
心月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只是大人编织的谎言。
原先她觉得父亲对她的爱很内敛很深沉,超过严格管教她的妈妈给的爱。父亲不会骂她偷懒看电视不写作业,也不会要求她做家务,他不骂她,不打她,还常常给她买漂亮的衣服,为此还被母亲批评乱花钱。父亲为了挣钱养家,每天开车跑在山路上,多么危险又辛劳,心月甚至为此写过作文,流过眼泪。
但其实,父亲是一个骗子。
他在别处藏着另一个妻子,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家庭。
心月本能地想到这一切的原因可能就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母亲的工作性质只允许她生一个孩子,但父亲却很想要一个儿子。
心月不甘心,却也没法摆脱这种自责的想法。日复一日,她的委屈、惶恐、忧惧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甚至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注。
 
第12章 父亲母亲2
 
心月的父亲再也没有回过家,妈妈整日哭泣、沉默、咒骂、摔打东西,有时候用阴沉的表情怔怔地看着心月,眼里又红又湿,却不说一句话,令心月感到十分恐惧。心月常常难以控制住身体的震颤,更害怕因为颤抖招致妈妈的咒骂,她甚至不敢移动脚步躲开妈妈的目光。
心月虽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不明白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才能让妈妈好起来。渐渐地,心月变得郁郁寡欢,不再跟同学玩闹,努力听课却总是走神,回家前的心情最是战战兢兢。如果妈妈没在家,那她整日绷紧的神经才能松弛下来,如果妈妈在家,心月就得连呼吸都尽量控制住,害怕引起妈妈的注意后,她将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妈妈决定打破现状,在一个周末的清晨,她冷着脸将心月叫醒,一言不发地带着心月来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市里。
心月跟着妈妈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走着,妈妈走得很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追得上妈妈的步伐。她们来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门开了,是心月的父亲。
也许没有料到女儿会来,父亲眼里的愤怒多过震惊,他压低声音,带着威胁的语气质问:“寸文秦,你什么意思?”
妈妈冷笑着哼了一声,扯着心月的胳膊撞开门,挤进了屋里。
心月的父亲穿着短裤拖鞋,一派居家休闲的打扮,站在母女俩身边时有点手足无措的慌张。
其实最慌张的人是心月,她害怕父亲注意到自己,害怕父亲拿她成绩不好,花钱多,是个女孩之类的“缺点”为自己开脱,如果父亲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心月紧绷的神经会立即断掉,她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后来,心月每每回想起这一天,总会觉得非常委屈,因为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也就谈不上是否重要。
父亲的这个新家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看起来比家里两小层的自建房更舒适亮堂些。
妈妈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周,眼神凶狠,她问:“那个贱货呢?躲着整什么,喊出来!今天你姑娘也来了,出来把话讲清楚!”
父亲的眼神没有退缩,他一点也不心虚,厉声回击:“我说过了,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要牵扯小娃,她还小,晓得什么事?”
妈妈冷笑着嘲讽:“你现在认得她还小了?你自己做的不要脸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娃娃还小了?你个狗杂种,你怪做得出来的!”
她看准卧室,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对着门又踢又撞,嘴里咒骂着:“骚货!贱人!出来!”
父亲怒吼着把妈妈拉开,又把她推倒在地,妈妈立即站起来和他厮打,嘴里发出可怖的呜咽声,心月尖叫着冲过去,也许是为了护住妈妈,也许是为了和妈妈一起打父亲。
大人都停手了,心月抱着妈妈的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妈妈也蹲下身抱着她,痛苦地抽噎起来。
卧室里传出孩童的哭声,然后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又小心地把门关上。
心月的妈妈唰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女人的脸吼:“你看看,你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子!你个烂卖*的!”
那女人看起来很文静,白净瘦弱的样子在心月妈妈高壮的身板下显得无助又顺从,妈妈说到气出,又吼叫着上手扇了那女人的头脸,女人不禁打,一声不吭地瘫坐在地上。
父亲又上前来扯住妈妈的手,护在那女人身前。
“离婚!寸文秦,我和你不可能过得下去了。”
妈妈颤抖着流泪,狠狠地说:“你做梦!你别想我跟你离婚,想我成全你们两个狗东西?不可能!老子死都不离婚,老子耗死你们两个狗养的!”
“房子归你,钱也归你,什么都给你。”
“钱!你有个**的钱,你的钱不是都补贴你小老婆了,银行头还欠着十来万,你一天吃我的,用我的,挣着的几个钱都拿来养你的小杂种了,你有什么钱,你为这个家操过什么心?赵心月你不要了,亲生的姑娘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心月委屈极了,看着两个大人互相咒骂,她也哭得撕心裂肺。
终于父母不再吵了,父亲冷冷地说:“我不是不要她,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会出抚养费的,你带着她好好过吧,算是我对不起你们。”他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母女俩,像是不打算说其他话了。
“哼,赵继新,算你狠,你做得出来,是我眼睛瞎看错你了。”妈妈整理了一下衣服,擦干净脸,看父亲的眼神十分轻蔑:“她不用你管,你养你的小杂种吧!老子养得起她,她以后改名换姓,和你没得半点关系!”
……
妈妈带着仍在嚎哭的心月离开了,心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仍坐在地上,低眉顺目一脸平静,父亲喘着气低头看向地板,卧室里没露面的孩童哭着叫妈妈。
心月的父亲卖掉了客车,通过家里的老人给心月妈妈拿了八千块的抚养费,说剩下的钱要还银行贷款,手上只有这一点钱了,然后他彻底离开了县城,不再回来。
心月随母亲换了姓,改名寸心月。
2005年的春节,天气非常寒冷,心月随妈妈回乡镇上的外婆家过年。
初一时她们去另一个乡村的小姨家拜年,大人们围着炉子喝酒打牌,村里的孩子们就成群结队去乡镇集市上玩。
小姨的两个女儿,大燕和书琳,也不顾心月拒绝,硬拉上她和村里的少年男女们一起走路去赶集。心月沉默寡言,一路上只默默跟随,渐渐跟不上伙伴们的步子,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乡村集市上和表姐妹们走散了。
她沿着长长的一条街市,往无人处走去,慢慢走到老国道上,远离了喧闹。
沥青公路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边是一片农田,农田之上是松林小山,小山之后是层层叠叠的大山包,一直延伸到视野边际。
心月静静看着远山,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寸心月”。
她才改姓不久,这人居然没有叫错名。
心月回头,见是自己班的同学,一个叫何俊江的男生。
平时衣着朴素的男同学穿了一套时兴的新运动服,看起来比平时精神了不少,他一改平日的腼腆,露出爽朗的笑容对心月说:“巧的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月:“哦,我来小姨家过年。”
何俊江:“杨书琳家妈是你小姨?”
“嗯。”
“真有缘分,我家离她家不远的,你站在她家门前就能看到我家的房子,有时间来我家玩啊!”
何俊江是住校生,平时学习刻苦,是班里成绩前三的好学生。而心月是独来独往的走读生,两人没有过交集,虽是同学,却连话也没说过,显然是不可能去他家玩的。
心月轻轻点头回应何俊江的客套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心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他道别。
眼前这条路是去县里的老国道,过年期间的客运车大多停了,心月不知道何俊江远离集市是特意来找她说话,还是准备搭车去哪里。
心月同何俊江错身而过,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还在自己身上,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但她不想纠缠,独自逛回集市上,只见街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节日的欢喜,只有她一个人落寞孤寂,满脸颓丧。
在不知不觉间,心月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她每天板着一张脸,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她刻意地避开人群,总是最后一个进教室,最早一个离开教室,有时候为了不遇上同学,或者嫌放学路上人太多,她甚至会选择绕偏僻的山路回家。
她其实最想逃避的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周一到周五在乡镇小学里上课,住在学校宿舍,周五下午回家过周末。她不在家,心月可以平静地呆在屋子里,把小放音机声音开到最大,看着小说打发时间。
如果妈妈在家,那必然是另一番鸡飞狗跳的场景。如果说这场家庭变故让心月变得封闭孤僻,那妈妈就是变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总是毫不克制地向别人发泄着自己的暴躁情绪。
妈妈喜欢摔东西,她恨奶奶明里暗里地说她坏话给她使绊子,她恨学校的老师们背着她传播议论她的婚变丑闻,她也恨那些不听话的学生。回到家她最恨心月的冷漠,恨心月不懂得宽慰她,恨心月在她咒骂奶奶和二叔二婶时不帮腔,还质问心月到底站在哪一边。
心月理解妈妈,却只以沉默来应答,她当然是和妈妈一起的,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也觉得没必要说。
心月的奶奶心疼儿子,觉得自己家祖传的房子被姓寸的两个外姓人住着,十分地不痛快。但那房子是心月妈妈嫁过来以后才翻新修建的,她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原本说要分给心月父亲的几亩山地给了小儿子,以免落入心月妈妈手里。
妈妈上门去理论,却被奶奶和二婶一起骂了回来,她一肚子火,把心月做好的菜全部掀翻在地。
心月什么也没说,拿了扫帚来打扫,这举动却让妈妈更加愤怒,她变本加厉把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砸在地上,嘴里还暴戾地喊着:“扫什么扫,爱扫就多扫点!你成天甩脸给谁看?啊?给谁看!不想跟我过,是吧?不想过你早说啊!我愿意管你呀?你去找你爸去,你看那个狗杂种要不要你,你看你后妈小娘要不要你,除了我谁还会管你!”
“别说了!你是不是疯了!”心月哭着大喊。
“我疯了?我疯了你就高兴了是吧。我是你妈!”她冲着心月的脸举起巴掌,将打未打时定在空中。
“别那样看着我。”
妈妈冷冷地对心月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就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垮着肩膀往屋外走去。
心月一边哭一边收拾好一地狼藉,等到很晚妈妈都没回家。
她想到妈妈没有带包出门,还是穿着拖鞋出去的,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地担心起来,于是出门去找人。
心月在村子周围的路边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又骑上自行车直接往县城去找,县城不大,四五条纵横的街道,不到一小时也找遍了,可还是没看到人。
等她回到村里的时候大多数人家已经关灯休息了,心月推着自行车走过的时候惊起了一阵狗吠,路边几个声控灯哒哒哒地亮起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绝望和无助,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她。
第二天清晨,心月听到院门响动,立即从沙发上惊醒,跑出去一看,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的脸阴沉得可怕,眼神直接越过了心月,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心月赶忙问:“妈,你去哪里了?”
妈妈平静地回她:“外面。”
心月听出妈妈的声音是刻意装出的平和柔软,内里却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她看到妈妈的裤子和拖鞋上都沾着些黄泥,又问:“昨天一晚上你去哪里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你。”
妈妈冷冷一笑,还是刻意不看心月:“你还会去找我啊。”
心月也不生气,还是着急问:“你去哪了?”
站内搜索: